壹
苏幼薇知道，男人如果喝醉了，别得能耐不见涨，吹牛的本事肯定会变得更加厉害。
因为李风水就是那种没喝酒怂得跟条狗一样，喝了酒就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连皇帝老儿都瞧不上的人。
这天晚上，李风水又坐在屋顶上，怀里抱了坛酒，冲苏幼薇勾了勾手指头，说，妞，想爷没？
苏幼薇从梯子爬上来，凑到他边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想你个大头鬼喔，又喝酒了吧。
李风水哎哟一声捂着脑袋，说，废话，不喝酒我还是李风水吗？
苏幼薇慢慢在他身边坐下，说，是是是，李风水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酒侠，随便撒泡尿都是酒水味。
不对不对，李风水摇了摇头，纠正她，我是醉侠不是酒侠，你能不能别老讲错？
苏幼薇歪着脑袋问，有区别吗？
有，当然有，李风水郑重道，酒侠听起来像卖酒的，醉侠听起来更酷。
无聊，苏幼薇别过头去。
嘿，你个臭丫头，还想不想听故事啦？
想，苏幼薇一听，立马回头，兴冲冲地问，李大侠最近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李风水狠狠灌了口酒，打了个嗝，脸颊绯红，看神色已然陷入了回想之中，他缓缓地开口，那要从三天前，我打死剑神西门吹雪开始说起……
贰
苏幼薇遇到李风水是在一个下雪天。
那天，她满腹心事，趴在窗台上看雪。
看看着雪花一片一片掉在内院的瓦片上，看着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树枝上叫着，看着屋顶上一大块积雪突然一滑，噗通，砸在地上，里面竟是一个人。
这人自然就是李风水。
李风水说，当时你肯定是看我英俊潇洒，不然干嘛不报官，还把我背回房间。
苏幼薇说，呸呸呸，就你损样哪里英俊了，我是怕你在这里摔死，坏了苏家的名声，正打算拿席子一卷，叫人把你扔后山去……没想到你提前醒了。
之后，苏幼薇问李风水，你那天为什么醉成那样，躺在屋顶都被雪埋了。
李风水长叹一声说，我从小追求武道，立志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于是闯荡江湖，历尽磨难，不断于人交手，直到当今最负盛名的武侠也败在了我的手里，我顿时感觉寂寞不堪，于是借酒消愁。
为什么？苏幼薇疑惑地问，你不是完成了年少时的梦想吗？应该开心才是。
你懂个屁，李风水深情地说，无敌是多么寂寞……
去死诶你，苏幼薇噗嗤一笑，八成是胡扯。
真事，李风水摆了摆手，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苏幼薇说，好，那你告诉我那位最负盛名的武侠叫什么名字？
李风水说，他姓东方，因为一生之中从未败过一次，所以取名……
东方不败？！苏幼薇动容。
李风水摇了摇头，说，他叫东方老赢。
叁
苏幼薇告诉李风水，以前我们苏家是很大的世家，整个中原都特有名的，只是这些年落没了，家中除去几个下人，就只剩下我和爹爹了，我又得了怪病，经常咳嗽，受不了风寒，所以爹爹把我关在家中，不许我出门，说要等我病好了，我每天都要喝好多汤药，苦死了，可一点用都没有。
李风水说，诶诶诶，你可千万别多想，定是那些庸医无能，我认识几个神医，圣手，回头找他们抓几副药，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苏幼薇说，你就吹吧，那种药哪里那么容易求啊。
李风水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吧，我是谁啊，醉侠李风水。
切，还真把自己当大侠了，苏幼薇埋汰道，自己却笑了，接着又咳嗽了。
没事吧，李风水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她说，你跟我讲讲你平常都是怎么行侠仗义的呗？
李风水说，想当年……
肆
临走的时候，苏幼薇说，那个，明天你还来吗。
来呀，李风水说，不是在哪喝醉掉下来都有大小姐抱我回房。
赶紧滚吧，别回来了，苏幼薇脸一红，把用力窗户一关。
不过此后，苏幼薇把窗户打开，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李风水坐在他那天掉下来的屋顶上喝酒，看见她露头，便说，妞，想爷没？
苏幼薇也经常爬上屋顶，敲他一顿，然后听他讲故事。
虽然，喝醉了的李风水讲的故事大多都很扯淡，不过，不知不觉中却成了她生活中最大乐趣。到后来，苏幼薇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是等李风水讲的江湖故事，还是等李风水。
伍
但不管怎么说，足不出户的苏家小姐从此知道了许多江湖传闻，而负责讲故事的李风水除了讲故事之外，偶尔还要翻墙逃跑。
臭小子你还敢来，看不我打断你一条腿。
别别别，老人家，诶哟，您慢点，别折了腰。
苏父举着哭丧棒，气呼呼地追着李风水打，只见他像兔子一样跳得老高，在墙头没站稳，直接摔到那头去了。
不过也算逃过一劫了。
哼，我告诉你，少打我女儿主意，下次别让我看到你，我看一次打一次！苏父恶狠狠地冲外面喊道。
爹，苏幼薇嘟囔道，干嘛每次都那么凶嘛，李风水不是坏人。
你还好意思说！苏父气道，以后离那个醉鬼远点，保不准他会对你做什么呢！
爹，苏幼薇脸颊一粉，说他喝了酒傻乎乎的，能对女儿做什么啊。
苏父气极，吼道，我看你是已经被那个混蛋迷了心窍！
咳咳，苏幼薇突然脸色一白，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苏父连忙道，女儿你没事吧，赶紧回屋，别在外面吹风了，来人呐，送小姐回屋。
陆
来，张口。
苏父把汤匙上的药吹了吹，才小心地喂给苏幼薇吃。
不多时，小半碗药见底了。
苏父放下汤匙，语重心长地说，幼薇啊，为父希望你明白，咱们苏家，往前面数三代都是名门世家……到了爹这一代虽是落魄了，是爹没用，但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与个野小子厮混在一起啊。
爹，我……苏幼薇嗫喏道。
你也不小了，苏父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你的婚事爹爹已经替你考虑过了，城西魏家是这一带有名的经商大家，魏春宵又是魏家几子中最有才能的人，前几日他来提亲，我答允了。
爹！此事我之前怎么未听你提起，苏幼薇脸色有些慌张。
苏父道，儿女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可是，爹爹……女儿已经，已经心有所属。
苏幼薇贝齿轻咬，看上去有些胆怯，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幼薇！苏父扼腕道，你难不成真想嫁给那种来历不明的人吗？昂？我看他就是故意接近你，居心叵测！
那也比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强。苏幼薇眉眼透着股倔意。
幼薇！只有嫁到魏家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你想我们苏家一直被别人戳脊梁骨吗？！
爹爹，苏家失势，您清楚女儿嫁过去将是怎样一个境况。
苏幼薇冷笑道，况且，魏家何必要娶我一个将死之人。
苏父叹了口气，说，因为他们手上有千年雪莲，这也是我答应这桩婚事的真正原因，只要你嫁过去，他们就答应用来治好你的病。
这些日子为父也不是没长眼睛，自从那李风水来了，你笑的比以前多了，病情也有所好转，如果他出身稍微好点，如果你没得这场病，也许……哎，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药，可是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有千年神药才能治好你的肺痨。
幼薇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希望你能嫁给意中人，可我更希望你能活着，至少为苏家保留一份香火啊。
就当为父求求你了，为父给你跪下了……
爹，你这是做什么……
女儿，女儿答应便是了，你快起来……
柒
此时已是深夜，苏幼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窗台，打开窗，果然，他在。
月光下，李风水坐在屋顶，仰天喝了一大口酒，转头，看到苏幼薇笑吟吟地说，妞，想爷没？
喂，丫头，病没好别上来吹风。
要你管。
苏幼薇爬上屋顶，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敲李风水脑袋，而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半天才悠悠地开口，我……我要嫁人了。
啊？李风水脸色讪讪地说，和谁啊，什么时候？额，恭喜啊。
苏幼薇说，西城魏家的二公子魏春宵，大概下个月吧。
哦，哦哦，这样啊。
苏幼薇试探地问道，那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嗯，有，当然，李风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到时候我去喝你喜酒啊，你可要多备几坛。
喝你个大头鬼，酒就那么好喝吗，苏幼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不是啊，李风水捂着脑袋说，我平生最讨厌喝酒了。
哪你还喝。
我只是喜欢醉而已，我是醉侠嘛。
喝醉那么有意思吗。
有，特别有，人一但喝醉了，就不会想太多，就敢讲不敢讲的话，就敢为不敢为的事。
诶诶诶，你干嘛，你不能喝。
这么小气干嘛，让我喝几口怎么啦，我就要。
不能喝！
就要。
回头你爹打死我的。
就要。
不是诶，你还生着病，不能喝酒。
就要！
就要就要就要！
行行行，去他妈的吧，喝！我陪你。
捌
我去，你可真沉啊。
好好睡吧，小丫头……不对应该是大姑娘了，你都要嫁人了哈哈哈。
别走……
什么。
李风水，别走。
我没走，我醉倒了你把我背回来，你喝醉了，换我照顾你。
别走。
我不走。
李风水，我喜欢你。
什么。
我喜欢你，我多希望能嫁的人是你，可你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酒坛子，而我……就是个药坛子。
诶诶，幼薇，你干嘛，你脱衣服干嘛……
我不要嫁给魏春宵，你带我走吧。
你喝醉了。
你不也，不也醉了么。
那是骗你的，我内功很高，根本喝不醉的。
那你喝酒干嘛？
给行侠仗义找个借口。
放屁，你，你还是个吹牛大王。
对了，我也没醉。
我说的都是真的。
幼薇，你想好了。
如果这种事要用脑子想，还要喝醉干嘛？
可你都要嫁人了，我不能……
李风水，你愿意娶我吗？
玖
老郎中给我的药，我每天偷偷加到她饭菜里让她吃下，这么久了却仍是治标不治本。
她的病，本只有千年神药能治。
在哪。
以前老郎中那，现在我这……不在身上，所以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想要也很简单，我只要一样东西。
说。
你拿剑的右手，我只要你这只能使出天下第一剑法的手。
你们算计好的？
废话，东方老赢都败在你手里了，不算计一下怎么杀你呢。
老郎中想杀我么。
不是老郎中想杀你，是整个武林都想杀你，他只是其中一个，也不用讶异，谁让你老爱行侠仗义呢？没人愿意脖子上悬着把刀。
原来如此……我如你所愿，但如果没拿到我想要的，即便单臂亦可取你们魏家上下性命。
自然。
另有一事提醒李兄，在李兄大婚上，天下高手都会前来贺喜。
哈哈哈那李某不胜荣幸，一并接着便是。
拾
初九日，苏家大喜。
说来也怪，苏家落没，已经不是一时了，自从苏老爷子去世后，更是门可罗雀。
理应无甚宾客来往，而新郎官李开却楞是在苏家摆了五十来桌。
旁人都等着看他如何收场，不料，宴会开始的时候整个苏府坐满了人，别说五十桌全部坐满，就站着的这些人都可以再摆个百八十桌。
不过，很明显，他们并不是来吃酒吃菜的。
来者几乎都提着了明晃晃的兵器，有点眼力的不难能看出，这里随便拉个人出去，都是能称霸一方的大高手。
然而今日，他们都是为一个人而来的。
魔头李开，这个在江湖上为所欲为的男人。
不过这个男人很快就要消失了。
他们很有信心，所以一点都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五更天。
苏府到处都贴了红纸，挂满了红灯笼，大堂的香案上，摆着各种祭品，正中间还有两个牌位。
一个是娘的。
一个是爹爹的。
苏幼薇续上两边的蜡烛，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爹，娘，女儿今日嫁人了，嫁的人叫李开，是个很有名的大侠，女儿与他一见钟情，他对女儿很好，爹爹是见过，是的，他就是你天天追着打的李风水……对不起爹爹，女儿不肖，最终也没有听你的话，让你遭到奸人所害……
只可惜我虽手刃了魏春宵，却也换不回苏老爷子，幼薇，别太难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开站在她的身后柔声道。
你回来了，这么长时候你都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因为病情加重，苏幼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当她回头看见李开的时候却是一声惊呼，你的胳膊……怎么了。
李开摇了摇坛子，喝干了里面最后一滴酒，咧嘴笑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杨过，只可惜没法弄只雕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是谁干的，魏家？苏幼薇痛心欲绝。
我没事的，这不还有一只么，李开用另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说，我帮你把药带回来了，已经给你磨好了，赶紧喝了吧。
是因为这药？苏幼薇追问。
算是吧，李开说，赶紧喝了吧，别浪费了，不然天下之大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再求一副千年神药。
苏幼薇连忙接过玉瓶，却是一点也不敢浪费。
喝完，苏幼薇看着他哭了。
李开却笑了。
傻丫头，马上要拜堂了，别老哭哭啼啼的，去梳妆打扮一下。
那你呢。
外面有几位客人，我去招呼一下。
既是客人，我陪你一起。
不必，你是新娘，哪能随便抛头露面。
他们是不是也是来杀你的？
诶诶诶，你别哭啊，没事的，你夫君很能的……乖，等我回来拜堂啊。
李开，你可千万别死了，我不会为你守寡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随一起去的。
拾壹
今天李某大婚，感谢各位挑这个时候来杀我，在下受宠若惊，你们的人头是最好的礼物。
李某且收下了，待会儿定一桌一桌敬酒。
李开说完，脸色如冰。
原本吵闹的宴席，突然鸦雀无声。
即便断了一臂，这个男人依旧非常可怕，纵然知道在如此之多的高手围攻之下，即便是他也必然陨落！但，却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李开冷笑，天下绿林，如今都是这般角色吗？
突然，有一桌人拍案而起，道，诸位同道怕他作甚，魔头半残，正是杀他的好时候，我南阳刀门先来领教。
李开咧嘴一笑，说，我敬你。
有人带头后面便陆陆续续有人上。
我楚天帮愿打头阵。
好，来喝一杯。
桀桀桀我神刀堂来祝李兄，花好月圆，去冥府成婚。
李某先送诸位去冥府喝酒。
我刀马堂……
我弥勒山……
我峨眉派……
杀杀杀。
我已退出江湖，可你们依旧不依不饶。
还在我大喜之日截杀我。
哈哈哈。
杀杀杀。
我李某敬诸位一杯。
一起去死吧！
卧槽魏家不是拿神药换了魔头一只手吗？难不成换错了？怎么他左手剑比他右手剑还快？
在场各路高手打得满脸问号。
对方真的是一个人吗……
曾经有人问过李开，为什么你的招式运用得那么快？变化那么多端。李开回答说，因为我用剑，出招，几乎不用思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招打哪，对手更不可能知道了。
就算喝醉酒一样，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便说什么。
杀杀杀。
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有些东西不需要思考，是了便是了。
杀杀杀。
李开眼前又浮现了一个丫头喝醉了的模样。
如果这种事要用脑子想，还要喝醉干嘛？
李风水，你愿意娶我吗？
等我回来拜堂。
等我回来。
杀杀杀。
拾贰
三更天。
你说那李开死没死啊。
肯定死了吧，魏家从京城偷运了五六架攻城弩，已经往里面射了好几波了。
拾叁
幼薇。
嗯？
我们还没拜堂吧？
嗯！
不如就在这里吧。
掀开红盖头，看着眼前金簪红妆的新娘，李开说，真美。
一定很痛吧，可惜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苏幼薇抚摸着他身上的伤口，泪如雨下。
这竟是那个连被自己敲一下都要捂着脑袋痛半天的李风水。
我差不多要死了。
李风水……我说过了，我不会为你守寡的，你去哪我去哪。
傻不傻你。
不傻，一点都不傻。
我真的很后悔带你卷入这场纷争，最后赔了苏家，也赔了你。
相爱不是做买卖，有什么赔了赚了的，我喜欢你，所以才愿意陪你面对这一切。
李风水，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你说要带我闯荡江湖，其实那都无所谓了，你就是我的江湖，也是我的归宿。
拾肆
又下雪了，难得的大雪。
诗人低吟道，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扰碎！
一片狼藉的苏家，囍字窗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慢慢看过去，从正门到内院，都是一地的尸体。
都是红色。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是血的颜色。
不过很快雪花就会把一切覆盖。
变成白色。
白色是那时的天色，喝醉的大侠从屋顶掉下来，被忧郁的大小姐撞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