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普及到我们这个偏远的农村时,我刚好上五年级。村里小学师资不够,没有条件办六年级,转学便成了我们那一届学生中最热门的话题。
我们临镇有一所村级的初级中学,为了扩大招生,学校创造性的在初级中学里开设了六年级。大家都不想到镇上去读寄宿学校,便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所地处乡野的张场中学。张场中学那一年新招的六年级新生是其它三个年级的总和。
张场中学离我们村越有三公里,走过去大概要四十分钟,为了赶早上的朝读课,我们差不多早上五点半就要出发。乡村里的五点半,天是全黑的,我们常常能在出门时看到满天的星斗,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彼此壮胆,大家都是整个村子的学生一起去上学的。
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学校里同一个班的学生关系并不怎么好,而分散在各个班级中同村的学生却十分要好。那时候张场中学常常爆发村与村之间集体斗殴事件,人数多的村里从一场又一场集体斗殴事件中“脱颖而出”,便成了我们当时俗称的“黑社会”。张场中学隶属于张场村,所以张场村的学生当然也是最多的,张场村的学生常常占着人多欺负人少,他们也成了大家心中坏学生的代名词。
张场中学教学楼后面有一大片树林,每到下课,那儿就会聚集一大片的张场村学生。那儿是整个校园里最神秘的地方。
我们天竺村的学生一向安分守己,所以从来也没有与其它村子的学生发生过摩擦。然而到六年级下学期时,“天竺村派”却突然被大家广泛谈论起来。
在那个懵懂的年岁里,恋爱是坏学生才有的专利。张场中学里最拉风的人叫薛乾,他总是在课下之余带着一大帮张场村学生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大家都很怕他。林珊是薛乾的女朋友,也是张场村女生里公认的“大姐”。他们俩可以说是整个学校里被谈论最多的人,所以当薛乾移情别恋圆圆的时候,立马就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圆圆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着大大的眼睛和一头亮丽的乌发,是我们整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圆圆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是她们班上的学习委员。这几乎是每个学校里的通行规律,坏学生只会找坏学生的麻烦,他们通常会对那些听话懂事的好学生敬而远之。薛乾跟圆圆是一个班,他的成绩很不好,而且专爱在班上挑事生非,是最令老师头疼的学生之一。圆圆几乎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薛乾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然而麻烦说来就来。薛乾常常动不动就给圆圆送花和水果,虽然圆圆一次也没有收,可是他们俩“恋爱”的流言还是不胫而走。
薛乾的追求显然严重的扰乱了圆圆的日常生活,圆圆没有办法,只得选择转学。
就在圆圆准备转学的前一个星期,不幸却突然降临了。林珊觉得是圆圆抢了她的男朋友,所以约了圆圆在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谈话,假使圆圆不去,她就要找人来群殴她。我们村的人都觉得林珊肯定没安好心,圆圆却不以为然,她说要借此机会来和薛乾撇清关系,假使林珊和薛乾和好了,关于她和薛乾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这样说不定自己就不用转学。我们都舍不得和圆圆分开,所以都不想她转学,又怕她会受张场村学生的欺负,于是都甩口说要和她一起去。
这件事被大家添油加醋,学校里人人都开始传天竺村的女生要和张场村的女生打群架,并判定天竺村的女生必败无疑。
到了约定的日子,原先说好要陪圆圆一起去的人只来了一半,来的人脸色也无一不透着恐惧。我在一旁怯怯的对圆圆说:“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圆圆不依,她说要去跟林珊把事情解释清楚。于是我们六个人,就这样战战兢兢的踏入了张场村的禁地。
我很早就听人说过林珊,也在人群里暗暗的打量过这个高个子的女生,可是当我见到林珊这么杀气腾腾的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圆圆面不改色的走到林珊面前,她瘦弱的身体足足比林珊矮了一个头,林珊的背后,黑压压的全是她们张场村的人。
“你误会了,我对薛乾根本一点想法都没有,”圆圆不卑不亢的说,“我只想好好学习。”
“我知道,”林珊冷冷的说,“我就是讨厌你这样子,成绩好了不起啊?”她用手捏着圆圆的下巴,然后裂开嘴向她们张场村的人笑。马上张场村的人就开始起哄:“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在这时,我隐约在人群后排发现了薛乾的身影,他畏首畏尾的,完全不是平时那种耀武扬威的样子了。薛乾不止一次求过我给圆圆递信,虽然我一次也没有帮他,但我和他多少也认识一点。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他而起,他的胆小怯弱马上就激怒了我,我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张向,你出来,你把事情说清楚!”
“你是谁?”林珊转头恶狠狠的盯着我,“滚一边去,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我马上吓的倒退两步,回到了人群中,我的心开始砰砰直跳,林珊的目光凛冽逼人,让人不忍直视。
我的丑态惹的张场村人又是一阵哄笑,她们扯高气扬的在对面嘲讽道:“一群胆小鬼!”
圆圆似乎发现了这群人的不可理喻,她刚转身想走,却被反应灵敏的林珊一下子拽住了。
我们的心都跟着紧张到了极点,假使林珊真的对圆圆动手,我们有勇气来兑现我们当初甩口的承诺吗?
林珊回头跟她后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她的这个微小举动顿时让局面变得异常紧张。我们都顺着她的目光不自觉的打量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然后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沉沉的低下了头。
马上那群人就上前将圆圆团团围住,巴掌和拳脚摩擦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树林中。我们在低头的余光里目睹了全过程,直到那群人解气的离开,圆圆都没有呻吟一声。
我满脸都是泪,但是我连哭出声的胆子都没有,待那些人走远了,我们才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的围到了圆圆跟前。
圆圆浑身是伤,她的大眼睛被人打的窝了下去,鼻子在流血,头发也被扯下来一大片,右脚的脚踝处正因过度疼痛而抽搐着……
我的眼泪开始不住的往下掉,内疚占据了我的整个身体,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鄙,我是一个不守承诺,不重义气的胆小鬼!
我们都关切的问她有没有事,圆圆什么也没有说,她面无表情的甩开我们的手,然后一跛一跛的向前走去。
我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看着圆圆羸弱而又倔强的身影,我们再一次的惭愧的低下了头。
那天下午,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我们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跟在圆圆后面,而且我们知道,圆圆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们了。
圆圆的父母最后将这件事告到了教务处,林珊因此而被开除学籍,圆圆也被父母接到了外地继续求学,我们和她的联系也就断了。
从那以后,再看到薛乾那些所谓的“黑社会”时,我却一点都不害怕了,因为我心中有一个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