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哥说，没孩子的时候，他一直坚信“虎毒不食子”。
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杀死亲生孩子的父母不都因为单纯的恶。那天，他看着满头满脸都是大便和经血的12岁女儿，真的很想带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鹏哥文化程度不高，他拜托我写下这个故事，不是为了卖惨，也不需要被大家同情。只是希望，读到这个故事的人，不要再像他一样，只因当年脑子发昏，就选择了地狱模式的人生。
1
神秘奇怪的女孩
鹏哥是我的表哥，我们俩年纪整整差了一轮。他很喜欢小孩子，据说我出生那天，鹏哥逃学去医院看我，还用几毛钱的巨款给我买高级的水果糖。
我是家族这一辈孩子里最小的，又是个性格偏内向的女孩，上小学后经常被同学欺负，鹏哥便是那个帮我出头的大哥。尽管当时已经18岁的他去小学门口耀武扬威有点丢人，但鹏哥还是会硬着头皮，去警告那群欺负我的小男生。
长大之后，我和鹏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较少来往，但因为儿时拔剑相助的情份，我对他还是心存好感。
但，就在几天之前，我看到记忆里高大的鹏哥，瘫坐在一屋子粉红色气球中央，抱头大哭。
5月10日那天是母亲节，我提前准备了大把花束，订好了火锅店的位置，和我老爸老妈吃着火锅唱着歌，特别高兴。刚吃没半小时，我妈忽然接到她姐姐的电话。
姨妈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她想死。
我妈就这一个姐姐，接到电话之后吓得要命，我们全家第一时间赶到了姨妈家里。地上一片狼藉，姨妈跪在地上，不停用头撞地板。她说，自己怕是上辈子造了孽，现在才这么惨。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我爸和我妈也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姨妈家离我家只有十几公里，但我们两个家庭联系并不密切。
好不容易安抚了姨妈，她断断续续告诉我们，鹏哥没有正经工作已经六年了，家里的存款都被挥霍干净。六年前，鹏哥离婚，前妻分走了很多钱，现在他们母子只能吃馒头和咸菜度日。
鹏哥离婚的事，亲戚们都知道。他家暴了妻子，是过错方，赔了很多钱，这是事实。虽然姨妈含糊说是事出有因，但身为女人的我对他的行为始终无法释怀，有点瞧不起打女人的他。
我妈问鹏哥为啥不工作，姨妈却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肯说。
无奈，我从姨妈手机里查出了鹏哥的电话。电话拨通的时候，鹏哥听上去很激动，他张口就要我给他2000块，说特别着急。
我想问他为啥要钱，但鹏哥好像喝酒了，说话不是很利索，只是反复说这钱重要，好像是要买什么东西。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钱转给了他。我以为他又要做倒买倒卖的生意了，还叮嘱他好好加油。
四天后，鹏哥邀请我去他家里。他以前有套120平的房子已经贱卖了，现在租了个一楼的出租屋。最近一直下雨，一楼返潮特别严重，空气中都有一股子霉味。客厅中间，堆满了蜡烛和气球，还有遍地的卡片，以及一个几乎一米高的超级大蛋糕。说实话，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这么华丽的蛋糕，肯定很贵。
“你来了！这是我闺女然然，来，认识认识！”
鹏哥从唯一的卧室里拽出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孩子。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我心里就犯嘀咕了。
这？鹏哥的闺女？有没有搞错！
那孩子差不多一米六，特别胖，体重估计有一百六。而且她的脸很奇怪，两只眼睛很小，但分得很开。再加上塌鼻子、闭不拢的嘴巴、走不稳路的姿势，她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尽管身上的裙子很精美，那孩子无比丑陋的模样，我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
“然然，吃蛋糕！你叫我爸爸，咱就吃蛋糕，还有老多好吃的了，都是给你的！”鹏哥表现得很兴奋，好像喝了酒，一个劲让那丑女孩叫他爸爸。但是丑女孩根本不会说话，眼神直愣愣的。
鹏哥一开始还有点耐心，到后来直接发飙了：“我让你叫爸爸！让你叫我爸爸，叫爸爸这么难啊？怎么就这么费他妈的劲呢！”
鹏哥声嘶力竭地怒吼，丑女孩却“嗷”一嗓子嚎出来，我都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笑。鹏哥用尽力气扇了丑女孩一个耳光，他自己也跌倒在地，压碎了几个气球，然后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那一刻，我开始感到害怕了，恨不得马上逃走。不知道鹏哥从哪儿弄来的这丑女孩？是不是拐卖？我要不要报警？后来我躲到卫生间里插上门，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快来接我。
爸妈立马叫上其他亲戚赶来了，他们都以为有家暴史的鹏哥要揍我。
当这个丑女孩暴露在我家所有亲戚眼皮子底下，鹏哥终于瞒不住了。
这女孩，就是他一直吹嘘的“三好学生”优秀闺女。只可惜她不是好学生，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她是一个唐氏儿。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一个弱智。
这天单独叫我来家里，是鹏哥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发现只有我二话不说就借给他了2000元钱，觉得我是好人，所以想拜托我抚养欣然。要是我同意，鹏哥就把卖房子剩下的十几万都给我，只求我每天给欣然一口饭吃就行。要是我不同意，鹏哥可能会和女儿欣然一起去死，就在女儿12岁生日的当天。
因为鹏哥实在是熬不住了。
图片
2
一个微小决定，毁了他的生活
鹏哥是有过好日子的。
他成绩不好，但是为人活络。二十年前，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利，南方有的东西北方没有，大部分本地人都没见过南方的特产。鹏哥嗅到了商机，他干起了倒买倒卖的行业。一方面是当年形势大好，一方面鹏哥的确有头脑，他发了一笔小财。到2006年，他赚了50多万，不仅有了自己的房，还娶了个好看的老婆。
2008年，鹏哥的女儿呱呱坠地，孩子出生前他翻遍了新华字典，用尽毕生所学给孩子取名欣然。
欣然，意思是笑着的样子。鹏哥觉得有钱没钱无所谓，孩子开心他就高兴。
但是，孩子出生后，鹏哥和他媳妇，还有两家父母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欣然是典型的唐氏儿，而且非常严重。
在此之前，鹏哥的媳妇做过产检，据说检查出了高危，需要做个更贵的检查确定具体有没有问题。但夫妻俩都是第一次有孩子，文化水平也不高，觉得医院可能是为了坑钱。鹏哥连“唐氏儿”具体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他当时还跟媳妇开玩笑打趣：自己姓孙，孩子怎么可能是“唐”氏。
女儿出生后，一个男大夫很直白地告诉鹏哥，这孩子就是弱智，而且很可能活不到20岁，一辈子都不会有啥用了。鹏哥瞬间就崩溃了，差点没把男大夫揍一顿。
出了月子，夫妻俩做了个决定：隐瞒欣然是唐氏儿的事实。在他们的观念里，唐氏儿是一种疾病，既然是病，那肯定有法子治啊。老家不行就去北京，北京不行大不了出国。好好一个孩子，总不能说不治就不治了吧。
图片
当年鹏哥的确算有钱人，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投入无数金钱进行治疗。
鹏哥没有告诉我具体治疗的经过，我也不忍心问，总之结果大概是，所有大夫都说欣然特别严重，她是唐氏儿里最惨、发育最迟缓的那类。
唐氏儿，比脑瘫儿和后天变成弱智的孩子更惨。唐氏儿的面部很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眼距宽，眼裂小，没有鼻梁，五官都分布的比较开，离得比较远。这样的面相，一看就是“傻子”，而且还治不好。
欣然三岁的时候，鹏哥媳妇崩溃了。她受不了邻居的指指点点，决定把欣然送回农村老家，让亲戚帮忙养，眼不见为净。
鹏哥一开始答应了，他每个月给老家的亲戚两千块。那时候是2011年前后，两千不算很多，但也不少了，尤其是对于贫困山区的农村人而言。
欣然六岁那年，鹏哥有天梦见她变成正常小孩了。醒来，鹏哥默默流泪，然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开车回老家想看看自己的女儿。
看到欣然的时候，鹏哥说，他当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当时是11月份，北方已经很冷了，欣然光着屁股被狗链子拴在鸡圈里，正扣地上的鸡屎吃。她的头是个秃瓢，头发被剪得少皮没毛的，脸上挂着大鼻涕和干涸的鼻血。
鹏哥跟那家亲戚玩命，亲戚打不过发狂的鹏哥，坦白了。是鹏哥媳妇让他们这样的，弄死欣然，大家都解脱了，而且夫妻俩还年轻，再生一个正常的孩子也没有负担。
鹏哥看了看欣然，又看了看媳妇，抡圆了胳膊给了媳妇一个大耳刮子。
3
被掏空的家庭
后来，鹏哥的媳妇，应该说是前妻，被发现之后索性不再隐瞒她对欣然的厌恶了。她很直白地说，这孩子一辈子就是废物，脑子笨得连只猫狗都不如，活着和死没区别。
其实前妻说得没错，欣然当年已经六岁，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也没做过康复训练。她实际上可能连思想都没有，只能凭本能生活，这样的生命活着也很可怜。
但鹏哥接受不了啊。他一直很喜欢小孩子，更何况欣然是他的亲生孩子呢。
鹏哥很绝望，懊悔当年不花那几千块做产检，他妻子也痛苦发狂，俩人的日常成了不停地吵架和互相殴打。鹏哥是男人，力气大，他打赢了。某一次，鹏哥打断了妻子的肋骨，更惨的是当时妻子还在发烧，最后成了肺炎，听说病情一度很严重。
于是离婚，鹏哥因为家暴净身出户。
离婚后，鹏哥的前妻为了再嫁个好人家，开始在老家抹黑鹏哥家。说实话，她也很不容易，鹏哥又觉得是自己的“种”有问题，对不起前妻，就背下了所有黑锅。
此时，鹏哥带着个六岁的弱智女儿，做生意不是很方便。鹏哥父母不懂得怎么照顾唐氏儿，更不懂怎么给孩子做康复训练，什么事鹏哥都得亲力亲为。
生意断了，鹏哥渐渐穷了。另一方面，他还没法跟亲戚开口求帮助。因为他年少时风光过，在众人心里一直是个牛逼人物，鹏哥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女儿是唐氏儿，老一辈人可能会说鹏哥一家做过坏事，才会得到这种报应。所以他只能一边勉强赚点钱，一边供女儿去做康复训练。
康复训练要在医院做，在当年，做一次要好几百块，而且要做就得一口气交十二次的钱。
大把大把的钞票花出去，鹏哥得到的反馈很不好。后来医生都劝退鹏哥了，医生告诉他：有些唐氏儿程度轻，通过康复训练，能够学会说话，并拥有基本的自理能力。比如小红和子豪（化名，是同期康复的两个孩子，得了同样的病），他们两个做康复是有效果的。肉眼可见，十二节课后，子豪能把圆形积木插到孔里了，小红能够在独木桥上走三个来回了。他们都有进步。
但是欣然的训练毫无用处。医生说，她不幸属于很恶劣的情况，很有可能做一辈子康复也只能拥有两三岁孩子的智商，不会说话，不能自理。
最令人难过的是，不知道为何欣然对别人都有攻击性。医院的康复训练有时候是单人一对一进行的，有时候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一起的。欣然很胖，她就像一个大沙袋一样，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只要有别人路过，她就会用尽全力把别人推倒在地。
鹏哥说，医生大概是因为这个，才劝退自己的，因为康复训练室的墙是透明玻璃的，其他家长看到自己孩子被推倒，肯定要抱怨投诉。有时候康复训练需要家长参与，别的家长会直接骂鹏哥，让他管管孩子。
鹏哥不是不想管，他努力了，后来绝望了。
他不再花钱送欣然去医院，决定多赚钱，起码让欣然不会饿死。但他也没攒下多少钱，2015年金融危机，鹏哥的货砸在手里，无奈把房子贱卖了。
后来鹏哥说：他其实不是被金融危机打倒的，他是被自己打倒的。他心里没念想了，也不知道赚钱有啥用，就算他有钱，可网上那些保姆杀婴儿、杀独居老人的事儿还少嘛？有点钱，欣然就能幸福吗？
都是放屁。
2015年，女儿7岁，还是不会说话。鹏哥的生活开始变得异常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