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邓艾进军到阴平,简选精锐,想要与诸葛绪经江油进攻成都。诸葛绪认为,他接到的任务是阻截姜维,没有诏命让他进军成都,于是引军向白水,与钟会会合。钟会想要专揽军事大权,秘密告发说诸葛绪畏敌不前,朝廷下令将诸葛绪用槛车押送回京,诸葛绪的军队全部由钟会统帅。
姜维列营守险,钟会不能攻克,粮道险远,大军开始缺粮,想要撤退。邓艾上言说:“敌人已经收到摧折,应该乘胜前进,如果从阴平经小路南下,可以到达德阳亭,然后直扑涪阳,涪阳东距剑阁一百里,南距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守军一定回师援救涪阳,钟会兵团就可大步前进;如果剑阁守军不撤,那能救援涪阳的蜀兵就少了。”
于是邓艾从阴平进入无人区七百余里,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山高谷深,至为艰险,粮食运输即将断绝,濒于危殆,邓艾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翻滚而下,将士们攀木沿崖,鱼贯而进。大军突然出现在江油,蜀汉守将马邈投降。诸葛瞻督诸军抵御邓艾,到了涪县,停止不进。尚书郎黄崇,是黄权之子(黄权是刘璋部下,刘备伐吴失败,黄权隔在江北,于是降魏),屡次劝诸葛瞻应急速行军,占据险要地形,不要让魏军进入平地。诸葛瞻犹豫,不能采纳,黄崇再三进言,痛哭流涕,诸葛瞻还是不听。邓艾于是长驱直入,击破诸葛瞻前锋,诸葛瞻退守绵竹。邓艾写信诱降诸葛瞻说:“如果投降,我一定上表封你为琅邪王(琅邪是诸葛氏老家)。”诸葛瞻怒,斩邓艾来使,列阵以待。邓艾派儿子、惠唐亭侯邓忠出其右,司马师綦出其左。邓忠、师綦作战不利,一起退回,说:“贼未可击!”邓艾大怒,说:“存亡之际,在此一举,什么叫不可击!”呵斥邓忠、师綦,要将他们斩首。邓忠、师綦驰还再战,大破蜀军,斩诸葛瞻及黄崇。诸葛瞻的儿子诸葛尚叹息说:“父子深受国恩,不早斩黄皓,以至于败国殄民,还活着干什么!”策马冲向敌阵,战死。
蜀人想不到魏兵从天而降,不再听城守调度,听说邓艾已进入平原,百姓惊扰,都逃入山泽,无法禁止。汉主刘禅与群臣会议,有人说蜀与吴本是盟国,可以投奔吴国;有人说南中七郡,阻险斗绝,容易自守,应该逃往南中。光禄大夫谯周认为:“自古以来,没有寄寓他国的天子,如果进入吴国,就是吴国臣子。况且在同样的政治条件下,大国吞并小国,是自然的事。由此来看,魏国有可能吞并吴国,吴国不可能吞并魏国,这是很明显的了。同样都是称臣,向小国称臣好呢?还是向大国称臣好呢?同样都是受辱,是受辱一次好呢?还是受辱两次好呢?再说前往南中的事,如果要退守南中,就应该早有准备,然后可行。如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恐怕出发之日,变乱莫测,还到得了南中吗?”
有人问:“邓艾已经到了跟前,他还能接受咱们投降吗?他如果不接受,又怎么办?”
谯周说:“如今东吴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不能不接受,而且不能不给予我们极高的礼遇。如果陛下降魏,魏不能裂土以封陛下,我可以亲自到洛阳,以古义为陛下争取!”
众人都同意谯周的分析,但刘禅还是想去南中,狐疑不决。谯周又上书说:“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既不出租税,也不出徭役,还数次反叛,丞相诸葛亮以兵威逼迫,他们穷极无路,才勉强服从。如果我们到南中,对外要抵御敌人,对内要供养朝廷,费用庞大,又没有其他财政收入,全部要从夷人处征收,他们一定会造反!”
刘禅于是派侍中张绍等带着玺绶向邓艾投降。北地王刘谌怒道:“如果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也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与地下,为何投降!”刘禅不听。当天,刘谌到昭烈祭庙哀哭,先杀死妻子儿女,然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luo)县,邓艾大喜,回信褒扬接纳。刘禅派太仆蒋显带着诏书,命姜维向钟会投降,又派尚书郎李虎送户籍簿给邓艾,计有二十八万户,九十四万人,甲士十万二千,官吏四万人。邓艾抵达成都城北,刘禅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双手绑在身后,带着棺材(表示接受诛杀),到邓艾军门投降。邓艾持节,为刘禅松绑,焚毁棺材,请刘禅相见。又约束将士,不得抢掠,抚慰降附之人,让各自恢复旧业。按邓禹承制授隗嚣的先例,拜刘禅为代理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蜀汉各官员依照原来的级别职务各自重新拜官,或者成为邓艾官属。任命师綦兼任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兼领蜀中诸郡。邓艾听说黄皓奸险,将黄皓逮捕,准备诛杀。黄皓贿赂邓艾左右,得以免死。
姜维听说诸葛瞻兵败,不知道刘禅行止,于是带兵进入巴中。钟会进军到涪县,派胡烈等追击姜维。姜维到了郪(qi)县,收到刘禅诏命,于是下令军队放下武器,将符节送给胡烈,自己向东与廖化、张翼、董厥等一起向钟会投降。蜀军将士都愤怒,拔刀砍石头泄愤。于是诸郡县守备都接到刘禅诏书,全部投降。钟会厚待姜维等,将符节、印信等发还。
华杉曰:
谯周的分析,非常精当。既不能战,也不能走,降是唯一出路。该投降时就投降,接受失败,就是智慧。保全人民,就是功德。
9、
吴国听说蜀汉已亡,于是命丁奉撤军。吴国中书丞、吴郡人华覈(he)到宫门上书说:“听闻成都失守,君臣全部迁往远方,社稷倾覆,丧失了委附贡献于他们的国家。臣虽为草芥之卑微,也心怀不宁;想来以陛下之圣仁,恩泽远抚,一下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更加哀悼吧!臣不胜惆怅之情,谨此拜表让陛下知道!”
魏国伐蜀之时,吴国有人对襄阳人张悌说:“司马氏得权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如今又劳力远征,失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攻克!”张悌说:“不对!曹操虽然功高盖世,但是百姓只是畏惧他的威严,并不感谢他的恩德。曹丕、曹叡继承之后,严刑峻法,劳役繁重,东西驱驰,没有一年安宁。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去繁苛,广布德政,为人民谋福利,救百姓于疾苦,民心归向司马氏,已经很久了。所以淮南三次叛乱,腹心地区都没有响应。曹髦被杀,四方也没有动静。司马氏任贤使能,而贤能也能各尽其心,司马政权已经根深蒂固,篡夺的奸计已经大功告成。反观蜀汉,宦官专权,国无政令,而玩兵黩武,民劳卒敝,向外攻战图利,却不能修守备于内。魏强蜀弱,魏智蜀愚,乘蜀汉之危而伐之,无所不克。噫!魏国得志,正是我国之忧啊!”吴国人都嘲笑他的话,如今才服气。
华杉曰:
张悌的分析,也是恰当。不过,虽然如此,邓艾之胜,也是弄险侥幸。一切都可能发生,发生都有合理性。事后分析,也是史家的史料选择,仅供参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