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拿豆腐

那个沟渠之上还在屹立的李子树

城市越繁华

乡村越落寞

我们都在前行

忘记了回身去守护守护曾经热闹了我们儿时时光的老人


正文:

清晨吃过早饭后,老妈命令我赶紧换上衣服去拿豆腐,说是她已经挖了好多荠菜,中午要弄荠菜豆腐水饺。

其实我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荠菜要和豆腐搭在一起。

老妈的素水饺馅似乎没了豆腐是做不成的:萝卜和豆腐、白菜和豆腐、韭菜和豆腐、粉条和豆腐、豆腐和豆腐……

这一次,她似乎又发现了新大陆,要把荠菜和豆腐放在一起。天知道我和老爸一直喜欢的是用辣椒和花生炒出来的荠菜佳肴,我猜肯定是老妈又在谁家看到这样做的了,所以她又要包水饺。

放下那头乱糟糟的秀发,大概是想遮住整个脸来掩藏睡了一夜匍匐在脸庞上的模糊油渍。将手机音量开到极大,宣告自己已经进入了私密的世界。

行走在那条曾经无比熟悉的小道上,也甚是惬意。

习惯了低着头前进,主要是为了避免那些碰到熟人还要打招呼的“繁文缛节”。

我是极不愿意与人多说话的。

一是因为自己14岁进入初中以后都是在学校住宿和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且他们都是自己的长辈;

二是由于没有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高度近视已经把自己变得模糊的看待这个世界,实在是找不清他们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似乎是冥冥中已经注定。

在那条主干路即将右拐进巷子的拐角,那里是村里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下下棋的据点,除非是到了非常忙碌的收获季节,一年四季那里总会有几个人在闲谈。

快要靠近的时候,看见一个模糊的披着黑色上衣外套的爷爷辈的人影被我的音乐声所吸引,慢慢的抬起头向我投来了打探的眼神。

心里想着是要微微一笑轻点一下头的,但是实在是距离太远,不晓得这个人是谁,为了避免尴尬,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将头扭向了曾经是清清河水流淌途径的小河。

我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的。

如果是两三个妇女在那边看见了我的模样,身后总是会听见他们议论的声音。

天晓得只要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总是知道我的故事,就像那个故事他们自己也是亲身经历的一般。

无外乎就是我的出生是极具喜剧色彩的,我的成长也是带着很多同龄孩子不一般的多姿。

他们总会惊讶的说道:“这不是谁谁谁家的小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长的真好之类的。”

既是闲聊所以我从不会凑近身旁重新搭讪,我也从不去问他们为何这么惊讶的原因,终是因为从小到大的话语无论是从年轻人还是年老人嘴里说出来,我都是已经听了很多次了。

我们的家乡总是分不得陌生人还是熟人,因为绕来绕去都是有着亲戚的,只是远近而已。

终于越过第一道人群,开心的哼起了歌。

记得上次看见还是矮矮的漏了顶的屋舍现在已经被水泥重新修葺一番,很是大气的院落旁出现了一辆巨长的大货车,我后退让行,碰见了一位也是低头走路的老人。

她的两只手里拎着礼品,头上扎着黄色的头巾,头巾下方是有些暗红色的毛线织的帽子,一身得体的穿着标示着她应该是去看望她的亲人,幸运的是她没有认出我,擦身而过的时候难免还是紧张了一些,因为我脑袋里还未搜索出我该怎么称呼她。。。

我的称呼从来都是从思考爸爸怎么称呼这些人来推演的,有时推的成功有时不成功,每一次老妈听我向她验证时总会责备我一番。

这条路还是保留着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前段时间的雪将这条不是很好走的用黄土铺成的路甚是泥泞了些,我小心翼翼的走着,跳过每一个混着水的泥坑。

大约又前进了五十米,这里有一个上坡,路的北面是用巨大的石块磨成的碾台。

假使时光倒回到十几年前,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碾台旁围着要碾米或者地瓜或者花生或者大豆的孩子和妇女,高声阔谈着。而如今它早已被忙碌的人们淡忘了,上面落满了鸟屎和正在融化的积雪混着灰尘留下的条条污痕。

就在这个碾台旁碰见了还是让我开了口的人。

我们几乎是已经擦身而过了,她好奇地回身问我:

做什么去啊?

额,我去拿豆腐。

你还上学是吗,妮子?

不啊,已经工作了。

相距似乎越来越远,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转身定在了那里,似乎想要和我打探更多,于是我停下了向前行进的右脚,回身给她答复。

看起来她的病应该是好多了,气色也不错,记得以前过节妈妈总是会喊着老爸去看看她,她似乎比几年前更老了一些,大概有七十多岁了吧。

但是没有佝偻着背,似乎眼神也不错,只是看起来有着慢慢变老的悲凉感。

我看着她,她将双手掏进宽大的袖口里,似乎欲言又止,我朝她礼貌性的微笑着,实在不知道还要回答她什么,就决定转身离开。

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房子终于跳进眼眶,对于它的熟悉缘于那一片里其中的一座房子住着那位将我接生到这个世界上的老奶奶,就在我不断地搜索前段时间已经去世的是那个老爷爷还是老奶奶时,一个很陌生的声音传进耳朵:

干什么去啊,重孙女?

呃,我去拿豆腐。

抬头细看觉得那脸上虽然挂满了花白的胡须,但是那笑容和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刚才看见老奶奶拿着东西,是去走亲戚吗?

是的,串个门。

他是按照辈分我给叫大老爷的爸爸,所以按照家里的称呼,我应该唤她一声老老爷的。

印象中好像他没怎么去过大老爷家,因为他们的家何时在这里了,我都不记得。也不记得有和他说过话,难道是家里的老人看见小孩子都记得这个小孩子是哪家的吗,居然没有把我这个重孙女给记错。

告别笑声爽朗的老老爷,才突然看清了一个事实——这已经不再是儿时那个热闹的巷道了,巷道两边的院子里也不会再随时溜出一群生机虎虎的孩子或者风华正茂的青年少女,院子空了,似乎只剩下了年至古来稀无法出去奔波的孤寡老人孤寂的过着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日子。

届时又碰见了一两个人,大是真的不认识,也就没有了打招呼这种繁琐的事。

只是在另一个拐角,那个盲人,他正慢慢的挪动着脚步行走在依旧泥泞的路上。

当他经过我的身边时,我是第一次那么胆大的去看他的面庞,他的眼皮自然的下颌着,没有太多的褶皱,似乎任何的光都会被它重新折射回光来的方向,他的双手紧紧地贴着身体,像是在保持着直立的平衡。

上一年级的时候,所有外村的同学就会像我打听他的消息,他们告诉我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盲人,会自己做饭还会认钱是真是假,他的家里有很多的羊,他和羊的关系很好,都抱着羊睡觉。那个时候听着他们的告诉,我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太多的好奇心,所以对于这个同在一个村落的带着传奇色彩的长辈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仅有的知道就是经过他的院子时会闻到很重的羊圈里的味道。

我是一个极不喜欢动物的人,大概是我胆子太小,总是害怕动物伤害变成怪兽伤害自己,而他虽然传奇,但是确实一直带着动物的味道,所以这也许就是我没能很早的去了解这个生活在黑暗的世界几十年的老人的原因吧。

今天碰见时,我是真真的偷偷看了他一眼的,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回去看他,只是觉得他老了,一辈子就这样在黑暗中度过了,大抵是怀着无比的崇敬之心去偷瞄的吧。

他的鞋子离着地面的摩擦声渐行渐远而我离记忆中的豆腐坊也是原来越近。

第三个拐角猝不及防的碰见了另一个人。

揍什么去啊,孙女子?

我去拿豆腐,老奶奶。

这个老奶奶似乎是没怎么变化过,她是经常见到的,大概是因为他的孙子因为某些原因把家产败光之后,全家都忙着为他赚钱还债,而作为奶奶贡献的那一份力量就是有时间帮着照看孙子的孩子吧,她经常去孙子家住着。

听说经过几年的努力,债已经还的差不多。

想必也是一个坚强的老人,在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还要耗费心力去为孙子担忧。

她的脚步迈的很是矫健,大概就是那几年的辛苦锻炼出来的强健吧。

人就是这样,越安逸越衰弱。越动荡越安康。

目的地即将出现,在抵达豆腐坊的最后一个拐角,

眼前出现了两个手拉着手站在那为了灌溉蓄水的沟渠之上的小男孩,

直直的站着,不知道在眺望着什么。

等我靠近那沟渠时,他们转过身来,矮个子的那个嘴里含着喝了大半的牛奶盒子,大的那个低头看着他,与他们对视时,终是没有挤出丝毫的笑容。

突然之间,对于这一路的问候和微笑无比怀念。

我想未来终究还是属于年轻人的。

而衰老就是一种必然。

当我老了时,碰见年轻人时似乎再也没了如今天的这些老长辈的热情与记忆。

毕竟我们已经习惯了冷漠不是。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前来送钥匙的老妈。

于是和老妈一起返回。

还是低头看了一眼,

我的手里拎着即便不用检验一下也已经对它的模样无比熟悉的新鲜豆腐。

透过阳光,热热豆腐的余温正在寻光上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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