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疯女人

七十年代末,秋葵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她班有个叫王霞的女同学,个子高挑,五官精致,皮肤白里透着红,笑起来两颊上有两只又大又圆的酒窝,调皮中带着点聪慧。美中不足的是,她来自山区,走惯了山路,走路脚抬的很高,落地时咚咚有声。

开学后的第二个月,有一天上晩自习,王霞突然跑到讲台上去了,而且嘻嘻笑着,指着第一排的一个男生说,我看你长得像少剑波!少剑波是电影林海雪原中的人物,革命样板戏把他塑造成一个高大全式的英雄。被称作少剑波的同学长得浓眉大眼,还真称得上英俊,就是个头矮了点。同学们起哄,他是少剑波,你就是白茹,你们俩是一对。

有调皮捣蛋的男生干脆跳过桌子,跑到讲台上在黑板上画了一男一女,有人往讲台上扔书,扔纲笔,更多的男生跳到讲台上,向底下扔粉笔,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班主任出现才平息了风波。王霞被两个要好的女同学架回宿舍,在宿舍里还嘻嘻笑,少剑波,少剑波叫个不停,直闹到下半夜,钻进被窝里还嘻嘻笑个不了。

王霞这个样子是不能正常上课了,班主任报告给校长,校长也不想担责任,第二天就派秋葵和另外两个女生送王霞回家去。

王霞家住在十五公里远的山区,不通车,秋葵她们只有徒步去。一路上王霞一直嘻嘻笑着,也不跟同学说话,有一个女生跟王霞一个村,给她们带路。走了三个多小时,四个女生走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座小山挡住了去路。

那同学指着半山腰隐在树林中的一座房屋说,那就是王霞家。四个人顺着羊肠小道来到王霞家,她爸她妈都在家,看见秋葵她们很惊讶。看得出王霞妈很精明,王霞爸很朴实,他拿出晶莹剔透的火晶柿子让王霞的同学吃。

领她们来的那同学把王霞妈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了一阵,王霞妈起先眼睛还骨碌碌乱转,后来就呆住了。只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又活泛了,她扔下那同学,走过来操着四川口音说,没有啥事,你们赶紧回学校去!

王霞爸正在张罗着给秋葵几个烧水喝,张着嘴想挽留,被王霞妈狠狠地瞪了一眼,王霞妈像轰一群鸡似的,挥着胳膊赶秋葵她们走。

三个女孩被王霞妈赶着往后退,直退到山路口,眼睛余光告诉她们,不能退了,再退就要摔下山去了。

她们转过身,仿佛后面有人推她们,不由自主的叉开胳膊,蹬蹬蹬的跑下山去。那同学本来想回一趟家的,被王霞妈一轰,结果就没回成。同学说王霞妈是四川人,受不了家乡的贫穷,远嫁到这里。

站在山下,三个女生不约而同的回望半山腰,默默地祈祷王霞早日康复。

王霞从此就退学了,她的高中生活只持续了两个月,就结束了。王霞离开了学校,可是,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寒假过后,那同学带来了更加震惊的消息,王霞要出嫁了。原来王霞精神失常源于被人抛弃,她妈急着嫁她据说是为了给她治病,她妈的逻辑是,在哪跌倒在哪爬起来。

王霞初中二年级署假,她妈在县医院住院,同病房一个男病人是附近一个公社的中学老师,王霞妈是个见面熟,俩人就聊上了,越聊越热火,相见恨晚,最后约定做儿女亲家。

两个孩子也一见倾心,男孩比王霞大一岁,说他考大学把握不大,准备初中毕业考个中专。初中毕业,男孩果真考上了中专,接到录取通知书,男孩就变心了,认为王霞配不上他了,父亲也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就想单方面撕毁婚约。

王霞不相信男孩会变心,寒假去男孩家,走进门就挽起袖子,洗衣服做饭,挑水劈柴,手脚麻利,嘴甜人乖巧。

男孩家是铁了心要毁亲,托人给儿子传信,儿子就躲起来了。王霞考上县重点高中后,署假又去了男孩家,这一次男孩倒是没躲,拉着一个满脸雀斑,长着龅牙的女孩介绍说是他同学兼未婚妻。

男孩家自知理亏,作为补偿,彩礼钱也不要王霞家退,王霞却是一根筋,怎么也想不通,又不愿意跟人诉说,憋在心里,就疯了。

王霞很快就嫁到了另外一个公社,因为离的远,那家人不知道王霞的底细,两人总共才见了一次面,由王霞妈从中周旋,婚后就露馅了,她的病没好,反而加重了,整天笑嘻嘻的,肩上挎着个黄色军用书包,天亮就出门了,在村小学围墙外走过来走过去,天黑了才回家,把书包挂在门背后,从来不说一句话。

公婆捶胸顿足,连喊造孽,带着王霞上县医院,上省医院,请半仙跳大绳,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半年后,离婚了。

王霞妈是抱定了在哪跌倒在哪爬起来的宗旨,马上张罗着再给王霞找婆家。不久王霞就又做了新嫁娘。第二次婚姻比第一次还短命,三个月就结束了。

王霞妈并不气馁,把嫁女儿当作了职业,女儿虽然频频的被休回家,她可是没有损失,相反的,敛了一笔不小的财产。

农村的风俗是,如果男方提出来毁婚,女方不退彩礼钱。如果女方提出来毁婚,就要悉数退赔。有了三笔彩礼钱,王霞妈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最爱听人说她不像王霞的妈妈,倒像王霞的姐姐。整天乐的合不拢嘴,嘴角眼角笑出了好多皱纹,水中涟漪似的。走路浑身上下扭动的像拧螺丝,王霞爸提心掉胆,害怕有一天老婆那腰会嘎巴一声断掉。

秋葵高考落榜了。

她加入了待业大军,遇见了待业青年朱琳琳。

朱琳琳长得小巧玲珑,娃娃脸,皮肤细嫩的仿佛一弹就会破。细眯眼,嘟嘟嘴,很可爱。秋葵第一次去朱琳琳家,看见一对年逾花甲的老人,跟秋葵笑得像两朵菊花似的,秋葵连忙喊他们爷爷奶奶,朱琳琳说,错啦!他们是我爸我妈。倒把秋葵闹了个大红脸。

朱爸爸朱妈妈对秋葵很热情,一会给她削苹果,一会给她剥糖吃,搞得秋葵应接不暇。朱琳琳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训斥她父母,每次我带个人回来,你俩总是在面前晃来晃去,烦不烦?该干啥干啥去!

朱爸爸朱妈妈脸上讪讪的,嘴里嗔怪着女儿,这孩子,咋是个人来疯呢。又拿来两个橘子放在茶几上,悄没声息的掩上门出去了。

别看朱琳琳个头小,说起话来却是粗声大气的,性格也像男孩子,走路撂腿撂胯,一点也不淑女。她是个见面熟,高兴了借她鞋她连袜子都给,如果哪根筋搭错了,送给你的东西就会往回要,如果是吃的东西,已经吃进肚子里了,她也会不依不挠的逼着往外吐,一般人怕了她的性子,不愿意跟她打交道。

秋葵是新来的,性格好,跟她走的很近。她对秋葵总是客客气气的,没事就拉秋葵去她家,她家里书很多,乱七八糟扔的到处都是,书类很杂。

每次去她家,搞得秋葵心里总不是滋味,看得出来,朱爸爸朱妈妈是想讨好女儿,替女儿笼络朋友,所以对女儿领回家的朋友掏心掏肺的热情。

朱琳琳并不领情,嫌父母碍事,有时候干脆让他们呆在卧室里别出来,朱爸爸把门开个小缝,站在门背后从门缝里往外看。他是知道女儿性格的,怕女儿脾气上来了客人接受不了,随时准备出来帮女儿转圜的。有一次被朱琳琳发现了,跑过去一脚踹开门,她爸躲避不及,鼻子当场就撞流血了。她妈也只是唠叨了一句,你咋是个二百五!她爸也不责怪她,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对秋葵摆摆,没事,你们玩你们的。秋葵实在是受不了了,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了,发誓再也不去她家了。秋葵想,如果她不去朱琳琳家,朱爸爸朱妈妈也许就会少受一些折磨。后来在路上碰见了朱琳琳,秋葵把头一低,只作看不见,就过去了。

突然有一天,朱琳琳的爸爸妈妈到秋葵家来了,还带了一袋子苹果,秋葵家孩子多,平时是不大吃上水果的,很是稀罕。如果抛开朱琳琳那层关系,秋葵应该叫他们爷爷奶奶,他们太慈祥了。

孩子,叔叔阿姨求你了,到我家跟琳琳玩吧,她太可怜了,刚生下来就被父母扔在汽车站,我们收养了她,我们疼她爱她,可是我们的年龄相差太远了,总像是爷爷奶奶跟孙女的关系,琳琳从小就说我们是爷爷奶奶,不是爸爸妈妈。你那天走后,她哭了一晚上,把洋娃娃都铰烂了,那可是她父母留给她唯一信物。

秋葵妈也过来劝秋葵,说叔叔阿姨年龄大了,不容易。秋葵让朱琳琳的父母先回家,然后拿着姐姐刚借的林海雪原小说去了朱琳琳家,朱琳琳喜欢看小说,她看书速度快,几乎一目十行,记性又好,看过的能过目不忘,她俩能玩到一起,就是因为都喜欢看小说的缘故。

朱琳琳一看见秋葵手里的小说,两只小眼睛就放光了,扑上来就夺,夺过去就看,头也不抬的跟秋葵说,你去让我爸妈陪会,让我先解解馋!

朱爸爸朱妈妈仿佛得了圣旨,呼啦一下子从卧室里出来,给秋葵拿苹果拿橘子拿香蕉,秋葵一只手接苹果,一只手接香蕉,恨不得再长出来一只手接橘子。

朱琳琳突然不找秋葵玩了,秋葵觉得解脱了,她实在看不惯朱琳琳对待父母的态度。

有一天秋葵去供销社买酱油,朱琳琳也在,几天不见,她脸上脏兮兮的,像小花猫,没有了以往的跋扈,蔫蔫的,看见秋葵也不理,小花脸倒是蛮惹人怜爱的。售货员也是待业青年,给秋葵努努嘴,秋葵看见进来一个小伙子,再一看朱琳琳,一双小眼睛火山爆发似的喷出炙热的光芒,都要把人家融化了。小脸笑眯眯的,真像猫。

小伙子被她盯得满脸通红,哟!还害羞了,不好意思了,交个朋友嘛。

朱琳琳步步紧逼,小伙子被她调戏的东西也不买了,落荒而逃。

售货员怕秋葵不明白,伏在秋葵耳朵边上说,朱琳琳得了花痴病了!

朱琳琳不跟女的打交道,专挑男的搭讪,痴痴地看着对方,吹声口哨,怪叫一声,飞一个媚眼。朱琳琳出门,父母就尾随着,又不敢让女儿发现,每逢女儿纠缠男的,就赶紧的跑过来,臊得满脸通红,一边跟人家道歉,一边一人一只胳膊,架着女儿回家。朱琳琳被父母架着,向后扭着脑袋大喊,帅哥,我要跟你结婚!拐过弯看不见了,就跟父母说,他确实长得挺好看的。回到家,朱琳琳显得很累,直奔卧室,闭着眼睛爬上床,像蛇一样盘在床上。

朱琳琳失踪了。

她父母就像祥林嫂似的,逢人就说,琳琳心里苦哇,怪我们老俩口害了她,她当初要是被年轻父母抱养,肯定健健康康的。

老俩口一夜之间就老态龙钟,老眼昏花了,想找女儿精神却不济了,只好逢人就唠叨。

半年后,朱琳琳扛着大肚子回来了,脸照旧抹得像花猫,理了个中年妇女头,迈着八字步,挺着将军肚,小眼睛眯缝着,看见人也不说话,只把大肚皮使劲挺起,无声地在炫耀,我朱琳琳有男人了,这就是见证。

过了几天,有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找了来,自称是朱琳琳的丈夫,那人是个疤瘌头,朝天鼻,黑牙,四十岁上下,见了朱琳琳的父母就跪下来喊爸妈,怕丈人丈母娘不相信,从口袋里掏出结婚证毕恭毕敬的呈上。

朱琳琳看见那男人就跑过去,亲热的拉着男人的手左右荡着,还嘟着嘴撒娇,你咋找到这儿来啦?

男人见朱琳琳还认他,激动地抱着朱琳琳哭得稀里哗啦,你为什么不吭一声就走了?害得我快急疯了。男人嗲声嗲气地埋怨着朱琳琳,像个演双簧剧的。

男人是高兴糊涂了,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呲着黑牙又乐了,小心翼翼地摸着朱琳琳的肚子,粗着嗓子说,儿子,你没事吧?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乖乖的呆在妈妈的肚子里。

第二天朱琳琳就跟她农民丈夫要回去了,她小鸟依人的挽着丈夫的胳膊,一步一回头,跟爸爸妈妈再见。她父母的背更佝偻了,互相搀扶着,风把他们的白头发吹乱了,看起来很凄凉。他们即便有一万个舍不得,想到女儿找了一个心疼她的男人,总算是不错的归宿,心里也就释然了。

待业两年后,秋葵招工到纺织厂,成了一名纺织女工。

方凌跟秋葵一个车间,起初她们不熟,方凌话不多,休息的时候,工友在一边打打闹闹,她举一本书坐在角落里聚精会神的看。有时候俩人在厕所里碰上了,会互相点点头,方凌是那种有教养有涵养的家庭出来的。可能她俩都属于慢热型的女孩,谁也没有主动跟谁开口。

有一次她们又在厕所相遇了,是一墙之隔,秋葵听见方凌在那边念念有词,说的是英语,方凌声音带着磁性,猛一听还以为是收音机里播放的,俩人同时从小门里出来,秋葵再见到方凌就有些崇拜她。

秋葵的师傅是个包打听,见秋葵对方凌感兴趣,转了一圈就把方凌的地细打听清楚了。

方凌家在军工厂,是保密单位,名字用数字代替,她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

秋葵的师傅对方凌不感冒,说她干活笨手笨脚,还没眼力见,不会讨师傅欢心,成天价看见她低着头织布,手底下却不出活,又假清高。

秋葵师傅说起话来就刹不住闸,说,你没见过她师傅训她的情景,她昂着个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将来也是不会讨公婆喜欢的主,谁找她谁倒霉,秋葵师傅总结道。

还有那长相,皮肤黑你秀气点也行,偏偏长了一副男人相,阔脸阔嘴,蒜头鼻,笑的时候嘴唇粘在牙龈上半天下不来,越发显得愚笨。你要记得我这个师傅的好,我劝你趁早离她远点,免得沾染上她身上的不合时宜。师傅最后对秋葵说。

方凌宿舍在楼梯口,每回上下班,秋葵都要经过她门口,只要她宿舍门开着,秋葵都会看见方凌或坐或躺着在看书。

有一个星期天两人都没回家,在饭堂相遇了,打了饭一前一后回宿舍,走到方凌宿舍门口,方凌热情的邀请秋葵进去坐一会,盛情难却,秋葵就进去了。

方凌的单人床上,床头床尾全摆着书,挨墙的那一面也摆着书,只留窄窄一溜睡觉,她这样人高马大的身坯子,恐怕连翻个身都困难。

方凌知识面很宽,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比她的本职工作熟练多了。别看她长相粗糙,说起话来却是细声细语,温柔极了。

吃罢饭,方凌碗都顾不上洗,问秋葵中学学的是文科还是理科,秋葵说物理化学学不懂,只好学文科。方凌说文理科她都喜欢,她学母亲的口吻说,女孩子家嘛,学文科比较好!

坏就坏在自己听了母亲的话,学了文科,结果中国少了一位杰出的女科学家。方凌涛涛不绝,越说越激动,脸蛋黑里泛红,像猪肝色,秋葵觉得方凌有些不对劲,赶紧地告辞了。

从此以后她们就熟悉起来了。

方凌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秋葵就起了侧隐之心,心想反正顺路,每次上班路过她门口就会喊着一道走。方凌仿佛在特意等秋葵,秋葵话音刚落,她就站在门口了。

一路上俩人也没多少话说,方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除了说些天文地理就再找不到别的话题了。

秋葵说,方凌,你见了师傅嘴巴甜一点,腿脚勤快一点,总归没坏处。

秋葵没敢说让她看见师傅就笑,心想师傅说的没错,她笑起来确实挺傻的。

为什么呀?方凌咧着大嘴不解的问秋葵。

秋葵恨铁不成钢的问方凌,难道你工作之前你妈妈没给你教过这些?

没有呀,教那些干啥?我们家从来不说这些话题,我家一般不开灶,吃食堂,节省时间。饭后各看各的书,静悄悄的,可充实了。

方凌理直气壮地反驳秋葵,秋葵觉得她没义务教方凌如何做人,再说了,她也没有那个能力。

方凌见秋葵不说话了,主动打破沉默说,我告诉你,没事了你就看书,尤其是科普书。我问你,你说一天中什么时候最幸福?

方凌问过秋葵,就张着嘴期待的看着她,秋葵仰着头想了想,摇摇头,说,我还真是说不上来。

我最幸福的时候是晚上躺在被窝里,看喜欢看的书,明晃晃的灯光在头顶照着,很温暖。方凌脸蛋红扑扑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秋葵都有些羡慕方凌了,不管她现实也罢,不现实也罢,她起码是有追求的,不像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这是方凌跟秋葵认识以来说的最交心的话,她也许把秋葵看作知心朋友了。下了班就过来叫秋葵一起走,两个人在食堂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就到厂旁边的铁道上走走。

我家有五个书柜,爸爸两个,妈妈两个,我一个。我的书科普方面的居多,光十万个为什么,就有简装的,精装的,英文版的,中文版的,十六开本的,二十四开本的。还有漫画形式的,是我不认识字的时候看的。方凌谈兴很浓,一口气说了很多。

秋葵父母都是工人,家里没有书柜,所以她孤陋寡闻。

我告诉你,每当我看科普书的时候,我就顺着时间隧道穿越时空,亲自探索宇宙的奥秘。方凌手舞足蹈,涛涛不绝地说。

秋葵打了一个寒颤,找了个借口说,回去吧,我有点冷了。

你先回去吧,我再回味回味。

秋葵不知道方凌要回味什么,反正她是不想跟方凌再呆下去了,一个人匆匆回了宿舍。

星期一方凌没来上班,中午,秋葵师傅神秘的跟秋葵说,方凌疯了!她父亲刚才来电话说的。秋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居然跟一个疯子打得火热,是不是她也不正常?

方凌的精神病是家族病,传女不传男,她外婆那一辈是外婆发病,母亲这一代是大姨发病,到方凌这一代是方凌。方凌母亲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很担心。方凌是独生子女,她母亲因为害怕,生了方凌后,就不敢再生了。

外婆和大姨都是在方凌这个年纪发病的,她母亲就密切关注女儿,果不其然,星期天母女俩去洗澡,方凌逮谁跟谁说她穿越时空隧道探测到太空奥秘了。

三个月后,方凌上班了,她吃了太多抗精神病的药,整个人变得很木讷,胖的就像俄罗斯黑列巴。方凌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她这个样子是不能再当挡车工了,调到染整车间干熟修,就是给成品布拔一拔布纹中夹杂的草什么的,再就是剪一剪布面上的疙瘩,既简单又机械。

方凌搬到染整车间的宿舍去了,秋葵就见不到她了。

再次见到方凌吓了秋葵一大跳,她俩是在厂大门口遇见的,方凌似乎不认识秋葵了,秋葵也差点没认出来方凌。

方凌烫着大波浪,也许疏于管理,像个狮子头,上身穿着鸡屎黄西服,衬托的脸色黄中泛青,下身穿着大方格毛呢西裤,皱巴巴的。

秋葵叫了一声方凌,方凌慢悠悠地停下来,慢悠悠地看着秋葵,她终于认出秋葵来了,一笑,嘴唇粘在牙龈上,用舌头一舔才下来。秋葵正要跟方凌说话,她师傅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拉着秋葵就走,说,你跟一个神经病有啥说的,小心给你传染上。

路上师傅告诉秋葵,方凌恋爱了,并且跟那男的同居了。那男的是我们厂医务室的大夫,家在农村,长得又矮又瘦,还是罗圈腿,家里很穷。

方凌比那个男的高出一头,他俩是各取所需,男人想找个城里人,方凌想找个能照顾她的,男人说他是大夫,知道方凌啥时候犯病,他会替方凌做好预防工作。

方凌不久就结婚了,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压根就不会干家务,丈夫也不指望她。丈夫到底是农村来的,也不善于干家务,家里头极尽脏乱差。方凌来大姨妈,带血的卫生纸顺手扔在床底下,要不就塞在褥子底下。

那天方凌要取立柜顶上的书,够不着,就站在圆桌上,方凌长得人高马大,又长期吃抗精神病的药物,膘肥体壮,圆桌腿承受不起,就折了。圆桌上放着一盆鸡蛋,圆桌倒了,鸡蛋碎了,蛋清蛋黄流了一地。方凌就跑到医务室找丈夫,丈夫正在给病人看病,方凌也没回家,跑到厂图书室看书去了。

有天早上秋葵刚上班,她师傅围裙也没系,就趴在秋葵耳朵边问她,昨天晚上你听到喊声了吗?

没有呀!什么喊声?秋葵莫名其妙。

师傅没说话自个先笑得直不起腰。按说你是黄花大闺女,我不该跟你说,可是我不说你很快也会知道,干脆就对你说了吧。

秋葵师傅说话爱卖关子,秋葵不理她,她到时候憋不住自然会说。

昨晚方凌她男人要干那事,方凌病又犯了,不愿意,她男人来硬的,结果被方凌一口咬在命根子上,把一颗门牙都磕断了,方凌还跑到走廊上喊,抓流氓!全楼都听见了。

秋葵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挡车,心里说,我住在单身楼,跟你们住的母子楼根本就不在一起,肯定听不见了。

过了几天,秋葵在路上碰见了方凌,方凌对秋葵一笑,嘴唇粘在牙龈上,清清楚楚露出了半截子门牙,看来她师傅说的是真的。

后来方凌怀孕了,丈夫带她到医院做B超,要是男孩就留下来,是女孩就打掉。结果是男孩,把方凌的矮个子丈夫高兴得抱着方凌转了好几圈。

方凌本来行动就迟缓,怀了孩子简直不敢走路了,晚饭后时常看见俩人在厂区散步。方凌的一只胳膊搭在丈夫肩上,小心翼翼地迈着八字步,丈夫肩上就像扛了值钱的瓷器,生怕跌了碎了,呲着牙咧着嘴,小心的服侍,就像李连英伺候慈禧太后,轻不得重不得。

方凌的病时好时坏,丈夫不是妇产科大夫,紧小心慢注意的,孩子八个月的时候,竟然胎死腹中了。

矮个子丈夫没有气馁,一鼓作气,一年后方凌终于生了个八斤重的小子。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秋葵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不知王霞,朱琳琳,方凌她们仨过得怎么样?已经当上了奶奶,外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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