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出生前在做什么？

我告诉你，

我在天上挑妈妈

看见你了

觉得你特别好

就想做你的孩子

又觉得自己可能没这个运气

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

我已经在你肚子里了

——节选自《我在天上挑妈妈》

一

我是一个小婴儿，我不会说话，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整天都在思考，我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呢？她一定像一个天使那样，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好听。那时候的我，每天都在努力吸收营养，努力地一点一点长大。我从一个小小的芽儿一样，慢慢长成了一个小小婴儿的模样花了差不多10个月的时间。我在这10个月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觉，但是我能听见妈妈摸肚子的声音，妈妈打嗝的声音，妈妈吃东西的声音……妈妈的一切我都喜欢，偶尔我还能听见爸爸的声音，爸爸的声音低沉，没有妈妈的声音好听。

后来，我住的房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挤，挤得我的小手小脚都伸展不开。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伸伸手踢踢腿，然后我就感觉到我自己在下坠，那个包裹我的膜似乎被我抓破了。身体的本能告诉我，这个小房子不能待了，我要出去跟妈妈见面了。我把自己的小手小脚收回来，把自己卷成一个球，用力向下挤，这个动作我在心里练习了千万遍，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了。我听到了妈妈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我亲亲妈妈，我想告诉妈妈，“妈妈，你别怕，会有一点痛，我也有点痛，但是我们一起努力，我就能出来见你了。妈妈，你想见我吗？”我努力往外面挤，我觉得我的骨头都要挤得散架了，头也要挤扁了。努力奋斗中，我看见了一丝光亮，这是传说中的阳光吗？然后我吸到了第一口空气，空气的味道甜甜的。我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我看见了明亮的房子，还有我最爱的妈妈。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洪亮，大家都说我是个健康的宝宝。

护士把我放在了妈妈身边，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我的妈妈，她好漂亮，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妈妈因为生了我，所以现在身体还是很虚弱，她强撑着看了我一眼，把我往她身边搂紧了一些。我感觉到了妈妈的温度，暖暖的，像是刚出生时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二

我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团，护士姐姐说，我是个漂亮的小女孩。我跟着妈妈一起从产房回到病房的时候，奶奶看了我一眼，说了句，“生了个丫头片子”，爷爷和爸爸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我还给了妈妈。但是外婆很高兴，她也觉得我漂亮。外婆看妈妈出来了，马上端炖了几个小时的鸡汤给妈妈喝，妈妈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她实在是吃不下东西。我太困了，就睡着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在偷偷掉眼泪，外婆回去了，因为舅舅的孩子需要外婆照顾。我知道妈妈很痛，我想抱抱她，可是我的小手还不听话，只会乱划乱划。

奶奶回来了，带了一碗泡好的泡面，还是老坛酸菜的，给妈妈吃。妈妈躺在床上没动，奶奶就开始骂：“哭丧个脸给谁看呢！生个丫头片子还有脸哭！起来把泡面吃了，省得人家说我亏待你。”

这时，护士姐姐进来了，她看见了泡面，忙说：“产妇现在最好吃一点清淡的有营养的，吃泡面可不行。”

奶奶看见护士姐姐，马上变了脸，堆起笑容，说：“我也说泡面吃了不好，可我家这儿媳偏喜欢吃这个，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懂，她说要吃就给她买了。我现在去给她买点饺子，饺子能吃么？”

护士小姐姐狐疑地看了看奶奶，说：“饺子能吃。”然后手脚麻利地给妈妈做产后护理，奶奶也出去了。妈妈一看见奶奶出去，就把泡面扔进了垃圾桶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护士小姐姐安慰她，“别哭了，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妈妈说：“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后来爸爸来了，带了一份饺子给妈妈，妈妈起来吃了几口。爸爸说：“我妈年纪大，也不懂，你别跟她计较，你没生中儿子，她不太高兴，等我们下次生个大胖小子，她就高兴了。”

妈妈说：“女儿就不是你家的骨肉了吗？”

爸爸说：“那能一样吗？女儿以后是要嫁给别人，是别人家的人。我们家可是一脉单传，现在国家政策放开了，你得给我多生两个儿子。”

妈妈沉默了。我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三

护士小姐姐抱我去洗澡。我喜欢护士小姐姐，她们好温柔，说话声音也好好听。她一只手托住我的小脑袋，把我放在水里，一只手用毛巾轻轻给我洗头发，洗身上。水温刚刚好，像是妈妈肚子里面的水的温度。我使劲睁开眼睛，嗯，还是看不清楚。但是护士小姐姐的声音，我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护士小姐姐说：“32床的那个产妇好可怜，她老公家那么重男轻女，一看生了个女儿就什么都不管了。”

另一个护士小姐姐说：“可不是嘛！还有更搞笑的，32床那个产妇生孩子的时候，都已经发作了，肚子疼得厉害，她婆婆往哪儿一站，说’我一个老婆子，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办住院手续，去哪里交钱哦’。产妇的老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产妇一个人跑上跑下，去办住院手续的，还是咱们科室的刘主任看不下去了，去帮了她的呢。”

“可不是么？你都不知道，这女娃儿生下来可怜，奶粉没有就算了哇，连衣服、襁褓都没有，问她婆婆，她婆婆说什么都没有准备，临时回家，拿了一件他儿子的旧T恤，那T恤都硬了，也拿过来给宝宝包裹，这么硬的料子，宝宝皮肤那么嫩，怎么受得了？”

我竖起耳朵听得很仔细，听了老半天，才想明白，她们在说的不会是我吧？

洗了个澡好舒服，当护士小姐姐把我包裹一条新的柔软的毛巾毯上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欲睡了。这毛巾毯好像是那个什么刘主任送给我的，我很喜欢。

四

过了几天，我和妈妈就出院了，我们回到了我们的家，爸爸借了一辆车来接我们。回到家后，我和妈妈睡在一个挂着爸爸妈妈结婚照的房间里，照片里的妈妈好漂亮，容光焕发的，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憔悴。不要问我是怎么看清楚的，我就是能看清楚妈妈，不管多远我都能看见。

妈妈把我搂在怀里，让我吃奶，吃奶好难的。首先得找到奶在哪里，我常常知道奶在哪里，可就是吃不到嘴里，还有时候更讨厌，明明已经在嘴里了，还掉了。准确无误地找到奶，并成功放进嘴里，那只是成功了一半，成功的另一半就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地吸，用脸颊的肉肉配合舌头使劲挤，才有可能挤出那么一点点奶。妈妈的奶很甜，可是每次都吃不饱。

妈妈一再要求爸爸去买奶粉，爸爸很是不耐烦，可是后来我因为吃不饱，老是哭，把爸爸哭烦了，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买了奶粉，这下我终于能吃饱了。

妈妈和奶奶因为用不用尿不湿起了争吵，妈妈给我用尿不湿，尿了，拉臭臭了，直接换了就好。奶奶嫌尿不湿贵，死活不让用，说要用尿布。我不喜欢那个尿布，硬硬的，硌的疼。我不喜欢有什么用？我一个小婴儿，又不会说话，不过我有我的绝招——那就是哭，我可以哭得很大声。奶奶每次听见我的哭声都很烦，毕竟我不是她的大胖孙子。

妈妈在月子里经常哭，有时候爸爸说一句话，她就能哭老半天，比我还能哭。爸爸每天要工作，都是奶奶照顾妈妈。奶奶根本没记住那个护士小姐姐的话，总给妈妈吃泡面。妈妈吃泡面也哭，妈妈每次吃了泡面，我喝的奶里就有一股子泡面味，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妈妈身体好一些了，她就自己做饭给自己吃，才没有吃那么多泡面了。

五

爸爸说，因为有了我，为了不影响他睡觉，所以爸爸不跟我们一起睡了。妈妈因为这个事情又哭了一场。事实上，爸爸很少来我们房间看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妈妈待在一起。

我对妈妈笑，每当我对妈妈笑的时候，她都会对我笑，还会把我抱起来。我们经常站在窗户旁边看天上飞来飞去的小鸟。妈妈很喜欢那些小鸟，她说她很羡慕那些小鸟，因为它们是自由的，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好想像它们一样，展翅飞翔，她说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妈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妈妈带着我到了楼顶上，我们坐在楼顶上吹吹风，晒晒太阳，好舒服，我又很不争气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回家了。

从此，妈妈常带着我到楼顶吹风晒太阳。反正家里也没人，爸爸去上班，奶奶去打麻将，家里只有我们俩。

有一天，妈妈和奶奶吵起来了，起因是妈妈要出门办事，叫我奶奶照顾我，奶奶答应了。奶奶把我哄睡了之后，就让我自己在床上睡觉，她把门反锁了，就去打麻将了。那时候我已经4个月大了，4个月的我可是很厉害的，我会翻身，我可以从床位翻身滚到床头，是不是很厉害？我睡醒了，发现家里没有人，我有点慌了，我开始哭，越哭越大声，没有人理我，我再哭大声一点，还是没有人理我，我哭得精疲力尽，就干脆不哭了，我开始练习翻身，我连翻了好几下，然后翻到了床边，毫无悬念地翻到了地上。我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很痛，我又开始哭，哭了好久好久，哭得睡着了又醒了，一直到妈妈回来。她发现我在地上，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赶紧把我抱起来，轻拍我的背，然后给奶奶打电话。

奶奶慢悠悠地回来了，一看我还在哭，就开始骂：“这丧门星整天嚎丧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哭什么哭？”

平时一直隐忍不说话的妈妈也没了好脾气，说：“哭什么哭？还不是因为家里没人，摔到地上也没人管！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奶奶，她是你的亲孙女，是你家的骨肉，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奶奶很是无所谓，说：“一个女娃儿而已，又不是孙子，哪有那么娇气？”

后来爸爸回来了，爸爸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妈妈：“你明知道妈身体不好，还惹她生气，快去给妈道歉。不就是留女儿一个人在家摔了一下么？又不是公主，还矫情起来了！”

妈妈彻底崩溃了，她又抱着我上了楼顶。这一次，我们坐在了房顶边缘，妈妈哭着抱紧我，絮絮叨叨地说我们俩命苦，嫁了个畜牲什么的……

然后，妈妈抱着我跳了下去。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的时候，我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我不后悔，最起码，我和我的妈妈死在了一起，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我的天使妈妈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