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难得月明星稀。
“公子爱赏月?”
“只是觉得夜空空荡荡的,就想找个能看的东西能看看就好了。”
“公子的心也是空荡荡的吗?”
“不仅空,连个能稍微看看的也没有。”
“所以明月是公子挚爱的唯一么?”
“是我唯一能看看的。”
“公子愿意我做你的明月吗?”
“不愿意,你这儿太贵啦!”
公子一边笑,一边轻轻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你真讨厌,湖城这个老老实实的地方,怎么会出了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公子呢?”
那一轮明月还在犹自沉浸在温存里,公子已经穿好衣服,下楼付了账走了。
他穿着一件橙红色的丝绸长袍,倒很配这光顾青楼的场景。
离开需要付出很多银子的温柔乡后,寻常人往往会特别空虚失落。
不过他不是寻常人,他只觉得肚子饿。
腾着热气,闪着油光的汤,晶莹剔透的面皮,漂浮的葱花,寒冬深夜里这样一碗抄手,往往能给流浪的游子带去温暖,给伤心人带去安慰,也能给百无聊赖的放荡公子带去幸福。
不过东方焕却皱起了眉,对着后厨喊道:
“公子我也是天天都来吃的,还不知道我从不吃香菜么?”
“哎呀,公子不好意思啊,那饭钱就免了吧!”
“呸!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公子我一直都有怪病,闻到香菜味道就要发病!发病了回家就会把家里桌椅板凳砸坏了,你得这些桌椅板凳钱一并赔了!”
这话倒没在胡扯,的确是因为他多年前得了一种怪病,导致他体弱易受寒,且极易咳嗽,咳起来那阵仗,真是像要把心肝吐出来一般。而且得了这个病千万千万吃不得香菜,虽然许多名医都看过,但最后都是下了定论:“早晚得死,不可救也!”
“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看赔多少合适?”
东方焕诧异道:“你还真舍得赔钱,就不能给我重新做一碗?”
“我看公子还是快快吃完,离开此地吧!”有人喊道。
门口站了个高大的人影,昏黄的灯笼下看不清面容。
“你是何人,为何管公子我吃东西?”
“我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人死。”
东方焕哈哈大笑起来,用筷子夹起一颗抄手,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沾的香菜,才回道:“吃个抄手都能死人?”
“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一个地方。”
东方焕这才看到那个人走进来坐下,把刀鞘往桌上一摆,继续说道:“我不愿看到公子死,公子肯定也不想死,所以你要是快些离去,肯定能保住性命。”
“我保住性命了,那那个总能记得我不吃香菜的厨子,和这家夜宵店的掌柜、小二,他们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呢?”
那个人也笑了笑,道:“不愧是湖城,果然藏龙卧虎。”
“嘿嘿,公子既不是龙也不是虎,但今天就要在这里把这碗我付了钱的抄手吃完才走,阁下请便吧。”
二、
话音未落,门外又有人高声喊道:“少勤兄,来得早啊!”
“这半夜三经的,这么多人来吃香菜抄手么?呸!”东方焕自言自语道。
“树兄,别来无恙!”
只见门外一个满脸是斑的老头儿,带着十来个背着各式兵刃的蒙面人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在这本就不大的夜宵店里坐得满满当当。
更有三个蒙面人就坐在了东方焕这张桌上旁,三脸黑布中露出六对眼睛,死死地盯着东方焕。
“看什么看,想吃自己去买。”东方焕嘴里毫不示弱,也瞪大了眼睛跟这三个人对望。
“少勤兄深夜约老夫到此,所为的,不过是那山庄之事吧?”
“唉,树兄老谋深算,小辈的确不能相比。今日请树兄来,就是要树兄最好能带着苍树门的诸多高手,在湖城好好游玩一番,载兴而归,勿要上山。”
“原来是苍树门门主司马树到了,老东西,赶几千里路过来也不怕累。”东方焕喃喃道,也不去管那三对眼睛里杀意更浓了。
只听得司马树哑然失笑,一众蒙面人也大笑起来,那个少勤兄却纹丝不动,只是继续说道:“还望树兄能从我之言,你我多年好友,定不骗你。”
“我要是不把你当朋友呢?一座庄园,百万两银子,神兵利器,嘿嘿,却不比‘朋友’二字金贵?还是说,你家要黑吃黑,独吞?”
东方焕刹那间只感白光炫目,天旋地转,又听得刷拉拉一阵响,原来这些蒙面人和司马树都拔出了兵刃,反射着月光,极为耀眼。
“可我仍把树兄当朋友。”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阵一阵破空之声,似乎是万箭齐发般的阵仗。店里唯一一盏灯立时就灭了,接着一个蒙面人应声而倒,倒把东方焕面前的筷子筒一下推到了地上。
“唉,湖城果然是个是非之地,连打搅别人吃饭的败类都能进进出出!”东方焕一边细细碎碎地骂着,一边钻到桌下捡筷子,那破空之声丝毫没停,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黑暗中只听到少勤兄叹道:“树兄可知道这定林山庄,为何去不得了么?”
“老夫..老夫明白了。”这司马树的声音就像见了鬼一样发抖。
“那就请回吧。”
“是,是。”
东方焕最终没能捡到筷子,只好灰溜溜地坐起身来,四下又是一片黑,只有门外一道凄冷的月光照进来。
“公子吃完了吗?”
“筷子都没了,吃个屁。不吃啦,我要告辞了。”
“公子现在知道,一个人若是想去定林山庄,那下场会如何了吧。”
“自然,他会不那么开心地回去睡觉。”
东方焕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背着手便大步走出去了,走到一半还是咕哝着骂道:“这地上谁放了这么多东西来挡我去路?”
“不过是个混账小子,主人为何不下令一并诛杀了?”
少勤低声问道,黑暗中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三、
有些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觉醒来,什么烦恼都忘了。
东方焕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是安逸,醒来时既不觉得失落,也不感到疲惫,只是想起梦中梦到从南面运来的椰子酒,又想到南方的商队上个月才来,这个月是不会有椰子酒来了,惆怅不已。
他听说过两天会有一个西域商队抵达本地,届时肯定会卖葡萄酒给对街的那家酒馆。于是他发誓三天不出门,不喝酒,就安安生生等葡萄美酒到来。
他住在湖城最大的酒馆对门,一个闹市中的小院。院子四面墙铺满了爬山虎,墙下种了些花,养了几只鸡,屋子里都是些平常但干净的家具,不见得多奢华富贵,但实是一幅闲适恬淡的小景。
一个隐退者的一天,便是浇花、喂鸡,坐在院落里的藤椅上回忆些成年旧事。
而对门的酒馆就不这么安静了。
“要是又像昨晚那般打搅公子我吃喝,那可真是倒霉透顶!”东方焕走进酒馆,坐在偏爱的位子上,心中想到。
他原本是等了三天,来品尝新进的葡萄美酒的。
倒是面前的桌上突然被人放了一柄剑,雕龙樱花作剑鞘,名丝贵绸缠剑柄,好剑!
“这位兄台,在下与你拼一桌,不介意吧?”
东方焕看了看四周的桌子,确实都坐满了人,便只好举了举杯,示意可以。
“这位少侠要点什么?”
“给我打一壶酒,两斤熟牛肉。”
“得了!一共一两三钱银子。”
只见这位少年把足足五两银子放到桌上,笑道:“这位兄台的也一并算吧?咱们行走江湖,自然是要豪爽些的。”
店小二看了看东方焕,正要开口询问,东方焕展颜笑道:“那真是极好,多谢少侠啦!”
东方焕暗暗打量这个少年,真是剑眉星目,一表人才,额头绑了条蓝色带子,一身整洁的劲装,腰缠宝剑、玉佩,足蹬飞龙履,倒比自己更像个世家公子了,哪里有甚么“行走江湖”的样子?
“敢问兄台,可知这宝林山群雄会么?”那少年英侠先是挑起话头。
“唉,我不过是个本地顺民,哪里敢去插足那些武林事哟!不过看少侠样貌打扮,可是从江南而来?”
“兄台真是好眼力,在下姓郭,名剑扬,正是江南人士。此番就是听闻宝林山庄庄主年迈,难以独力经营山庄事务,膝下又无徒弟儿女,便想召集天下群雄,选举一德才和武功兼备之人,将这定林山庄和其中资财相赠。某虽然是无名小卒,不敢去争那定林山庄庄主的位子,但能得观天下群雄的风采,也不虚此行。”
东方焕心中暗暗叹道:“这个愣头青,怕是丝毫不知江湖之险,这种热闹都要来凑!”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孩子倒和自己当年负气离家,大雨中出走,出来闯荡天下时颇为相似,忍不住心中暗暗又对这位郭少侠多了些亲近感,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走进了这个酒馆,坐在久经风霜的自己面前,在那儿自吹自擂,大谈特谈。
“这群雄会,啥时候开啊?”
“这个月十五,也就是没多少日子了吧。”
“不还有廿多天嘛,这些人这么早就来候着作甚?”
“阁下有所不知,先来坐位子,后来抢位子,这都是武林中大会的规矩,我这么一说您多半不懂,容我解释下...”
东方焕见到郭剑扬点了一壶酒来,并不怎么喝,心中暗暗道:“果然是初出江湖,觉得吃饭总得点一壶酒,哪怕自己实在喝不了,面子上也得说得过去。”
而真正好喝酒的人,一定不是出江湖时就喜爱喝酒,因为喝酒的确误事,尤其是你没什么本事的时候。
而你没什么本事的时候喝醉了酒,那就肯定活不到你能自称“久经江湖”的时候。
但很多人在江湖里久了,觉得武功、美人、名誉,都还不是不如酒般,又是自己的朋友,在欢乐时,置酒高殿上,增添豪气,又是自己的敌人,酒入愁肠,在失落时带来忧愁。
那郭少侠继续说道:“当今天下,各大帮派林立,又有邪魔外教作乱,正是我辈英雄能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兄台若是有什么儿子女儿,日后最好还是教他们学武练剑,好闯荡江湖啊!”
东方焕微笑道:“多谢少侠提醒,只是这闯荡江湖,是如何个闯荡法?”
“兄台问得好!”那郭剑扬立时来了兴致,道:“那是今年七月,我练完了师父教我的剑法,本想再多修炼几年,武功纯熟,再出来闯荡江湖,不曾想此时县里发了通缉令,要抓一个流蹿到本地的江洋大盗。我辈练武人正是责无旁贷,当仁不让,于是我拜别了师父和家中父母,就凭一柄长剑,两件衣衫,一些碎银子,前去追拿那大盗。”
“你这柄剑是龙泉窑造的极品,你这两件长衫又是京城好货,你这一些碎银子少说也有一二百两。”东方焕心里冷笑道。
“少侠闯荡江湖,已经有两个月了,可不知那大盗被捉下没?”
“唉!可惜那大盗,被武林盟主平定衡平大侠逮住,送交官府了!我至始至终都没能见过那个大盗,也没见过平前辈,实在失望!”
东方焕听到平定衡,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公子,还是多说说这闯荡江湖,是个怎么个闯荡法吧?”
“自然。首先你得会武功,最好是剑法,因为江湖上成名大侠啊,古代的神仙侠侣啊,都是用剑的,剑走轻灵,飘逸潇洒,如果使刀舞锤就差了意思。其次,这行走江湖的人,说话行事,都别有一番规矩,比如我们剑侠到酒馆吃饭,就不能扭扭捏捏地...”
郭剑扬正眉飞色舞地说着,酒馆里又走进来一队人马,东方焕定睛一看,却又是些非同寻常的人来了。
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后面还跟着十来个抱着各色的兵器的道士。那个男子也是个牛鼻子,只不过除了身上一件黄的发亮的乾坤道袍外,没人会认为这个长得像杀猪匠,满脸横肉刀疤的来客,是个不吃牛肉、道法自然的道门弟子。
“这位道长,恐怕不是一般人物。”郭剑扬低声道。
“道门第一刀,杀人不侧眉,饮血魔道摩修,还能是一般人物么?”东方焕心道。
只见那摩修大声招呼手下道人坐下,饮酒吃肉,哪里又有出家人的样子?只是其他人忌惮这摩修腰间那一把金灿灿的朴刀,哪里又敢笑得出来?
东方焕不想去关注这些江湖客,只想安安静静品一品这西域美酒。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没夜光杯喝葡萄酒,又少了几层意味,周围坐了一群闹嚷嚷的江湖豪客,又少了一层闲适,加之对面又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这酒啊,是喝不安生了!
“少侠,有什么事吗?”
东方焕只看到郭剑扬抓起桌上的长剑,愤愤地看着摩修那边,似乎就要发作。
“公子请看,那群恶道在为非作歹呢!”
原来那摩修的手下坐下吃喝一会儿,看到邻桌有个孤身一人的蒙面少女,立时也忘了酒菜的滋味,就非得去请那少女喝酒。少女先是婉拒,再是言辞斥责,不料这群花僧反而更是来劲,三个和尚竟然就挤坐在人家姑娘家旁,甚为不雅。
“你惹不起!”东方焕抿了一口酒,笑道。
“哼,纵使敌众我寡,我也不能坐视无辜女子受此侮辱!”他一边说,一边越来越激动,恨恨道:“世人多是别人遇事喜欢看热闹,自己遇事又哭喊人间冷漠,大概他不是活在这人间的罢!”
“混小子,怎么还骂我?”东方焕心道。
“呔!住手!兀那道士,怎敢在大庭广众下,调戏女孩子家?还有没有王法!”
郭剑扬走到那姑娘桌前,对着那三个道人怒喝道。
这一下,闹哄哄的酒馆立时就安静下来。
不料那三个道人也豁然站起,竟然都比郭剑扬高了一头,更何况手中还抱着各式奇门兵器。
“小子,道爷的事,劝你别管!”
“我今日定要管管你们这群牛鼻子,让你们再回去背一背《道德经》!”
话音未落,只听得龙吟虎啸之声,郭剑扬拔剑,青光万丈,出鞘,剑光所指,正是那几个恶道士。
“真是一柄好剑!”东方焕暗暗赞道。
“在下不才,就要以我这柄‘寒照’剑,接各位高招!”
只见郭剑扬握剑、站姿,都颇有法度,的确是踏踏实实的练武之人。
“不过还是太嫩嘛,这正主儿摩修坐在他背后呢,他这么站,摩修要是想动手偷袭,他立刻就遭殃了。”
东方焕又啜了一口酒,觉得这酒突然就变得香甜了,虽说袖手旁观可恶,可看热闹总是很舒服的。
四、
湖城,顾名思义就是这座城毗邻大湖,这座湖名为慈母湖,湖心有一座小岛,名为孝子岛。
而东方焕就在这岛上有一座木屋,屋里存满了酒坛子、熟牛肉、熏鱼,当时他雇城里的工匠来修建这座木屋时,别人都以为他看出城里地势较低,终有一天会被慈母湖淹没,所以在此修建避难之地,一度引发湖城恐慌。
“我就想有个安安静静喝酒吃肉的地方罢了,若是城里谁家被湖水淹了,来公子这儿避难也好,游玩也好,一概酒肉管够!”
风起,碧波轻摇,水光接天,实在是相当闲适的风景。
“唉,但愿这大湖能挡住外面那些拐头怪脑的人!”东方焕坐在湖边自言自语,手里虽然拿着个吊杆,但他丝毫不懂垂钓之道,更何况他现在心事重重,看起来更像个拿着竹竿,掏耳挠腮的急猴子。
他身后躺着一对少男少女,男的自然就是白天里不知天高地厚的郭剑扬了,女子自然便是他非要出手去救下的陌生女孩。
郭剑扬剑法生疏,虽说是名门之后,但哪里是摩修这大魔头的对手?而偏偏自己早年又和那摩修有过仇隙,给过他一个大大的教训,所以自己只需要起身走到摩修面前,使个眼色,对方就赶忙把郭剑扬和那女子放了,招呼众人一溜烟似的跑了。
他又见郭剑扬伤重,那女子受惊过度也晕了过去,便暗自叹了口气,背着二人来到他这世外桃源的所在,供其休息避难。
“小子,闯荡江湖,也要讲个先有本事,再有脾气嘛。”东方焕对着沉沉睡去的郭剑扬自言自语道,手中握着钓竿,看到湖水里自己模糊的影子,一个个被荡漾湖水隐去皱纹,显得更年轻的倒影。
那是个还没有森罗魔王东方焕这个名字的下午。
“今日去见我爹,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叮嘱你的十七件事。”
女孩仔细地给坐在面前的少年梳头,一边梳,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爹喜欢养鱼钓鱼,要不你马上,去孔先生家里借本《钓鱼经》书来学学?”
“我会钓鱼啊!”
“你胡说!就从来没听你说过。”
她正说着,却发现那人已经抱住了自己的腰,笑道:“你看你看,我这不是钓好大一条的鱼嘛!”
“哎呀,别闹了,快放我下来,我还得跟你挑衣服呢,我爹喜欢红色,可你穿个大红色衣服总不好,要不橙红色?”女孩儿娇嗔道。
“就不,我称称这条鱼到底多重。”
东方焕一边笑,一边温柔地放她下来,道:“你说,你爹爹会准我们年底就成亲么?”
“唉,令尊是五大家族之首、武林盟主,自然考虑事情比较周到谨慎,像准我们年底就成亲这种事,显得胡闹幼稚,多半是很难的。”
“怎的你也这般没信心?”婉儿急道,两条柳眉都要倒竖起来。
“我是说,多半月底就要我们给我们办喜事,入洞房成亲,明年四月就得要我们能让他抱孙子。”
平婉铃展颜道:“哎,快别吓我了。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她一边说,一边把选好的那件橙色袍子给心上人穿上。
“没啦没啦,给你讲,我现在比我过去十九年的样子都好看。”
“那你过去不知道多难看呢!”婉儿噗嗤一笑,仿佛朝阳初开。
而东方焕也看得痴了。
他家住在平家大院对门,两人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本以为未来两人铁定会成为一家人,谁知突然江湖动乱,出了个大魔头,平定衡发誓要诛灭此贼,又举家搬到黑道最猖獗的城里。
剿灭魔头后,这平家也一举成为六大家族之首。而本来扎着小辫子,欢快地跑来跑去玩耍的小小铃,也变成了举止优雅的名门千金。
而这些年东方焕千里跋涉,去找了她很多次,可那时的平家上下都一心除恶,对这样一个小时候的邻居自然不会待见。
可少年执着,加之血气方刚,这东方焕多年就一直这样等待着。终于等到平家搬回本地,而平婉铃也终于被他的一往情深打动。在城外将军庙前,两人私订终身,指天地发誓,永不分离。
而今天终于要去见平家老爷,未来的岳父,江湖大侠平定衡了,接下来他就能和自己魂牵梦萦多年的佳人成亲,然后生很多孩子,再给孩子取很多有意思的名字。
“醒醒,醒醒,做啥美梦呢。”
“我不告诉你。”东方焕看着她,一脸甜蜜。
平家。
作为六大家族之首,江湖之柱,其大院自然是相当气派的,楼台香榭、无不精美,荷池松林,皆是巧工,更遑论那些假山、小亭、雕石的技巧,阁楼、书房、池塘的布局。
可在东方焕觉得现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面前这个男人。
据江湖传言,平定衡已经快六十岁了,可他看起来就像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面容刚毅肃穆,皮肤毫无老化的迹象,只有一缕灰鬓能看出岁月给这个男人留下的东西。
“这就是你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平定衡没有开口,倒是平家长子平展英问道。
东方焕连忙拱手道:“在下东方焕,参见平大侠!”
“哼,步伐虚浮,眼神飘忽,居然不是练武之人。”
“在下家里都是作裁缝生意的,的确没有学武。”
“没有学武的小裁缝,还想娶我武林世家的千金,这个笑话的确不赖,哈!”
平展英这个人,虽说江湖上都恭维他一声大侠,实则不过是看在平定衡的老脸上。此人道行平平,口气奇大,加之说话刻薄,江湖上并没多少朋友。
平定衡终于开口了:“英儿勿要无礼。这位东方兄弟,是何方人士?”
“我就是本地人,住在平家大院街对面的‘东方记成衣铺’。”
“唔,原来还是本乡,怪不得婉儿稀奇你得很。”
听到这句话,平婉铃和东方焕不约而同地,望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收获了惊喜。
“你的确不会武功?”
“我的确不会。”
“那你有什么本事,能够获得我女儿,来自一个武林世家的少女的芳心?是花言巧语的伎俩,还是潘安宋玉的容貌?”
“我喜欢婉铃,婉铃也喜欢我,所以我觉得我们会终究在一起的。有时候道理明明很简单,人却要用很多理由去粉饰,然而最后都忘了其实他们从心底里,就单一个喜欢而已。”东方焕答道。
平定衡点了点头,道:“这番话倒不错,不过你还是得告诉我,你到底会什么?账房,裁缝,雕花,养鱼?”
“唔,我会裁缝,也会做饭,还会点丹青,也就是画画。”
“哈!”平展英突然狂笑起来。“你说的这些,咱家院子里倒有一半的仆人都会,难不成,我得把我妹子许配给一个下人?”
“更何况我家下人尚且还会点看家护院的武功,小子,咱也没什么多的要求,你要是今日能在这里,打出一招‘先天健体功’,一招‘涛泓剑法’,一招‘远峰指’,我便把我妹子许配给你!”
这三招不是什么高明武功,基本上学武之人在学武初期就会了,武功大成后也不会用出来。
而平展英不过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狂妄之徒,他哪里去管什么武功,只是要在场的父亲、妹子乃至亲戚好友、服侍的下人,都来嘲笑上门提亲的小子,竟然最粗浅的武功都不会罢了。
“婉铃,这三招是什么?”
“我..焕哥,你先走吧。”
东方焕只见爱人泪如雨下,心知她可能已经明白,自己的父兄是断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少年人,我来告诉你。这三招第一招叫出身,你家是对街那家裁缝铺,我练武之人,最最瞧不起的就是商贩走卒这类好吃懒做,却能坐享其成的下等之人。
第二招叫本事,你连最粗浅的武功都不会,凭什么敢娶我六大家族之首,族长的亲女儿为妻,说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即便不会武功,你一不是一方巨贾,日进斗金,让我女儿能坐享荣华富贵,二不是朝中要员,挥手翻云覆雨,凭什么配得上我的千金?”
“这第三招,就叫请阁下就此离去,恕不远送。”
说着,平定衡轻轻地摆了摆手。
而这一摆手,也就创造了又一段武林风云。
东方焕这般被平定衡羞辱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就转过身去,慢慢走出了平家大院,而婉铃终究是哭倒在地,耳旁平展英的责备取笑,也像剑一样刺伤着她的内心。
本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傍晚却下起了大雨。
雨是这么大,乃至于站在雨中都会有窒息之感。
东方焕没有回家,他站在了平家大院门口,门内的婉儿打着伞,无言地望着他如何被平家的仆役赶走,他又是如何反抗,又如何被打倒在地,躺在暴雨和血泊中难以起身。
“妹子,希望你以后少认识这样的朋友。”平展英说完这一句便离开了,只剩下婉儿还静静站在那里,被严阵以待的下人们包围着、挟持着。
终于,东方焕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平婉铃忍不住喊道:“焕哥!我..”
“我不会放弃,但请你不要等我了!”
她没想到即使是身受重伤,又被雨淋了这么久,他的声音还是这么响亮。
“我终究要配得上你!”
这一声嘶哑的呼喊穿过夜空,穿过了平婉铃柔弱的心,也穿过了平家族长的耳膜。
而武林盟主不过是当做雨夜被淋得怕了的流浪狗在哀嚎一般,他还得给其他大家族写信,商议成立武林会盟,推举自己为武林盟主的大事。
那天夜里,他的父亲劝导他不要再去高攀武林世家的千金了,娶个老老实实的乡下姑娘,再把自家裁缝铺做大,这才是正道,母亲劝他勿要眼光太高,又给他说几个商界朋友的女儿,并不比那平婉铃差多少。
东方焕不愿和真正爱自己的人争吵,只是唯唯诺诺,答应下来。
第二天他就从城里消失了。
他的父母为了寻找他,卖掉了裁缝铺子,在神州大地上流离了多年。
而平定衡则中意了六大家族中丁家的大公子丁恒,把自己女儿嫁给了这样一个沉迷声色犬马的世家公子。
两人成亲后,平婉铃整日郁郁寡欢,一度想要自缢,幸好被丁家人发现,救了下来。
六大家族在江湖上声威日重,被许多人称为江湖之柱,一举剿灭了不少山寨土匪、异端邪教。
江湖上每过一段时日,就要多一桩仇杀悬案,多几位少年英雄。
就这样过去了多年。
东方焕的父母已经老了,可他们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已经能自己走路了,而东方记裁缝铺又重新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开张了,生活终于来到了正轨。
每天吃晚饭的时候,东方家的桌子上总会多一副碗筷,多一把椅子。
而此时一个诨号“小武宗”的侠客突出江湖,此人所会武功既多且精,一时间在江湖上闯下不小的名堂,当终于有人认出这是在平家被羞辱的裁缝子弟东方焕后,不禁大为诧异。
五、
从回忆中醒来,东方焕只看到近处那用剑的小子和陌生女子依然睡得很香,脸上露出了因为舒适而满足的神情。
这都要多亏湖城乡绅收藏多年的一些治病灵药,以及为他二人做的一个能带来暖意的温馨的小小火堆。
“昔日风波酒楼一战,名动江湖,听‘森罗魔王’之名,五大家族的孙子辈都不敢夜啼。怎么今日成了个服侍周到、忠心耿耿的乳母了?”
“你这个人的声音挺熟悉,你是这两年才出来的雏儿?”
对方是用了传音入密的内功,只有东方焕才能听到,而东方焕自然也是以此回敬之。
“可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不仅如此,我的名字还是你发现的。”
“我发现的?”
“当年还是阁下查出,是在下灭门了那姬家,又事实确凿,才让江湖上众多庸人相信你的清白,洗清了冤屈。不然世上就只有森罗魔王滥杀无辜,没有无星鬼王背后栽赃了。”
“原来如此,害我一生。也害得江湖上许多无辜之人妻离子散的幕后主使,便是你这个什么无星龟王。”
知道大仇人在前,东方焕反而毫无愤怒仇恨之情,这番话反而说得云淡风轻。
“正是在下!阁下退出江湖后,我便接过阁下的衣钵,成了这些年来江湖上诸多腥风血雨的主使,而这些,还都是从阁下当年杀了来质问的那几个江湖后辈开始啊!”
“那些陈年旧事,你提这么多作甚?我且告诉你,我不是森罗魔王,我现在是湖城的一个乡绅东方公子,请问阁下找我何事?”
“无他,多年不见,想念魔王风采,特地来拜访,再者送魔王一件小礼物而已。”
“那你就来拜访吧!”
话音未落,东方焕又猛烈咳嗽起来,可他一边捶胸顿足,一边突然发力,向小岛中间飞奔,风驰电掣中,他突然捡起地上两片枯叶,往头上掷去,这一下去势甚急,却毫无风声。
只见树梢上突然一阵抖动,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犹如大鹰一般降下,却也是悄无声息。
“你好。”东方焕打量着这人,只见他全身黑袍,加之一黑色面具和斗篷,真是宛如夜色的某一个角落里,由黑暗幻化出来的恶鬼。
这无星鬼王的绰号,的确贴近此人。
“你到底来干什么,又要送我什么礼物?”东方焕继续问道,他现在只想快点打发了这个瘟神,然后回去睡觉。
“森罗兄又何必太急?见人就问何事,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你算什么客?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我又何必款待你?快些说出此来为何,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森罗魔王的武功,当世可谓第一流,若是惹恼了魔王不客气,我这小小鬼王,哪有好果子吃?”
这鬼王也实在是个阴险小人,话说一半,便先发难,只见这黑袍突然展开,里面也不知多少根黑铁针激射而出,把东方焕的去路覆盖得严严实实。
“你既然陷害过我,现在又不知有何企图,那也自然应该知道,区区暗器手法,实在难以伤我。”东方焕轻描淡写地说着,身形也看不出如何移动,就见那一阵黑雨没能伤到他,飞射到了背后的夜色中。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黑夜中的鬼突然扑了上来,使出一套黑龙爪法,而东方焕也以一套白龙掌法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这白龙掌法正好是克制黑龙爪法的武功,把封勿极逼得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逼不得已,他又换成一套狂虎拳法,而变换武功对敌,正好是东方焕所绝技,封勿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不一会儿便左支右拙,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我要找你寻仇,其他人也要找我寻仇,何必冤冤相报,无休无止?今日留你一命,日后莫要为害人世。”
东方焕一边说,又以神妙掌法化解封勿极的招架,又化掌为指,在那封勿极胸口轻轻一点。
“人可留,行凶之心不可留,纵然贼心不改,也要你有心无力。”
东方焕这一点,正是要废去这无星鬼王的武功,要他不能再兴风作浪。而至于这样的大魔头没了武功,要么被正派武林抓到,依道处决,要么只好苟且偷生,不再为祸江湖,这样两个结果都还不错。
“森罗魔王手段果然厉害,在下佩服。”只见黑袍人捂着心口,跪倒在东方焕面前,口中流出些许鲜血,四肢不住抖动起来。
不料此人一边说,一边却继续脱去了那面具和黑袍,却露出一张东方焕所熟识的人脸来。
却是昔日差点成了自己岳父,又一直是自己生平大敌的平家族长平定衡。
“难道你就是无星鬼王?”
东方焕虽有些吃惊,但并不觉得自己废了平定衡的武功有何不妥。此人虽是武林盟主,成名大侠,但却侮辱自己多次,又派遣高手追杀,丝毫不留给他余地。
再者五大家族虽然德高望重,但其中许多黑幕阴谋,你家暗算我家大公子,我家坑害你家二少爷,你来我往,又牵扯不少无辜人命。东方焕作为其最大对头,自然对这些是了然于心。
所以今日就算把他杀了,也是昔日森罗魔王该有的手段。
再说五大家族族长竟然是个江湖阴谋主使者,想来是不可思议,但以平定衡的武功、名望,要做此事也不太难。
“礼物呢?”
“我这一死,难道不是给公子的礼物么?”
惊变突起,只见平定衡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却是往自己心口刺去,东方焕早就察觉此人要自尽,只是冷眼旁观仇人死去而已,并不出手阻止,心中也不以为意。
谁知这平定衡刚刚断气,突然听到湖面那边人声嘈杂,却是又来了一艘船,老远就听到有人说“平老爷说这岛上有高人,此次群雄大会必须要请得此人出手,才能一举成功。”“不过老爷去了有些日子了,怎的还不见回?”“诸位莫慌,丁某和平老爷相交多年,深知平老爷武功甚高,而且为人温润,断不会和此高人起冲突,若是这什么高人要害平老爷,咱们五大家族同气连枝,也要问他要个说法!”“对对对,咱们快些到岛上搜寻,早些和平老爷会合。”
“这无星鬼王平老贼,无缘无故来找我面前自杀了,就为了又来陷害我?拿一条老命来陷害公子我,的确,亏的是我。”
东方焕深知自己又被牵扯进了一个漩涡,此时眼看五大家族的人马就要到来,他来不及多想,咳嗽都要忍住不咳,就要立刻遁去,不料却突然看到那平定衡尸身的后颈窝里,却有三点黑斑。
“这三个黑斑过于工整,实在不像老贼的胎记,恐怕其中蹊跷不小。”
“不过老子既然说了退出江湖,管你甚么人来陷害我,我都一概不理,反正我也是个要死的人了!”东方焕暗暗说道,只是决心已无之前的坚定。
六、
他终于回到了家中。
五大家族之人自命清高,多半不会为难郭剑扬和那无辜女子。但只要派人去城中一打听,这座小岛是个叫东方焕的人买的,前武林盟主平定衡又死在了这座岛上,那我东方焕就必定是凶手了。
“哎你知道吗,比起喝酒、打架,其实回忆反而更累呢?”
他的确很累了,累到竟然没发现自己的床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累到发现了自己床上有陌生人不仅不跳起来,还心安理得地和这个陌生人说起话来。
“的确是呢,我也最怕回忆了,回忆让人伤神,让人总是去感叹过去的才是最好的,接着一事无成。”
这位陌生人的声音就像蜜一样软,一样甜。
“看来我们志同道合。”东方焕叹了口气,道:“可我却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如果你没长三个眼睛,两个鼻子,也许我要交你这个朋友。”
“公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我要真是个有趣的人,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我是个无趣的人,又怎么会遇到佳人躺在我床上呢?”
“还是个只穿了一件衣服的佳人。”
“哪一件?”
那个人轻轻地拉起东方焕的手,在她脖子那里碰了一下,他只感到触感冰凉,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这个佳人的衣服,只有脖子上的一条项链。
“唉,你有所不知,我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色狼,每年在青楼花的银子比喝酒还多,你就只戴一条项链,跑到我家里,实在是欠考虑。”
“难道公子真的认为我欠考虑么?”
“不不不,你考虑周全。”
“我算漏了一件事。”女子的声音更温柔了。
“哦,我还奉承错了人?”
“我没想到公子居然是个把床当椅子,只坐在上面,却不肯躺下来的怪人,没得可惜了这张好床。”
“这倒没有。”
这句话,东方焕是贴着她的耳畔说的。
没有一丝月光洒进来。
黑暗中,人也许就不用看到自己明知羞耻,却还是不得不狂热的样子了,这也是为什么坏事、阴谋总在夜晚发生。
“我真想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我猜你绝对不愿告诉我。”
东方焕搂着她,轻轻地说道。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能给你带来快乐的人。”
“你凭什么说我不快乐?”东方焕笑道。
“这就是我厉害的地方了,我能读到别人的内心。”那个人也在笑。
“那你应该还知道我心中的除了不快乐,还有害怕。”
“哦?公子有什么害怕的?”
尽管在极力掩盖,但东方焕还是听出她声音里那一丝吃惊。
“我怕我不能在我下次寂寞孤独时,回到家里,床上却并没有你这样一位只穿一件衣服的美人,那时候我就会相当失落、烦躁。”
“公子喜欢上我了。”她又在笑了,她的笑就像一壶还没有揭开盖子,就已经让人醉了的酒。
不过今天东方焕酒喝得够了。
“我若是不彻彻底底喜欢上你,就得变成一种小动物。”
“哦,公子可真风趣呢,是什么小动物,是孤独的狼,还是失宠的猫?”她以为他还在说些风花雪月的情话呢。
“是刺猬!”
七、
只听得一阵轻响,东方焕立刻看到无数黑影出现在自己宅子外面,手中都还拉满弓,搭上箭,随时准备真的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
“你发觉得太晚了。”
外面有人冷笑道。
“是啊,没想到还会有这么蠢的计划,一边送一个绝世美人到我床上,一边让几百个神射手又要把我直接弄死。”东方焕苦笑道。
本来以他的功夫,这个距离面对搭上箭的弓弩,纵然必死无疑,也能血拼一番,令对手好歹死伤几个,可现在他赤身裸体,就算想要拼命,也是红着脸,光着屁股跑出来,大喊大叫着来打架。
“再强的高手,打架的时候也不能一丝不挂。害我这个计划也太周密了,不过要杀我的人是谁?五大世家?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东方焕的心思急速转着,还是想不出来,这外面的一大群弓箭手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敌人。
“这个计划虽然蠢,但阁下也享受了这人间至福,纵然立时死去,恐怕也是个风流鬼罢?”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作为女人的嗓音来说,这一点儿算不上好听。
“我知道,您老多半不是想让我现在就死的。”东方焕笑道,怀中那个美人此时却沉默不言,甚至微微在发抖。
“你说得不错,不错!”
“那在下洗耳恭听,阁下开出的条件?”
“爽快!若是你归顺于我黑斗篷,答应在宝林山庄大会上听我的号令,则一,留你性命一条,二,这个名叫霜儿的女子,亦赠予阁下,朝夕陪伴,岂不美哉?”
“原来你叫霜儿,可我却觉得你就像一团火一样热呢?”东方焕低头对那女子笑道,霜儿只是冰冷,而且饱含敌意和畏惧地看着他,尽管她还偎依在这个男人怀中。
“宝林山庄不过是要选个继承家业之人而已,为何五大家族和你们这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东西都趋之若鹜?难道他家山庄有宝贝不成?”东方焕道。
“此事透露给阁下一点也无妨,宝林山庄内有一柄绝世神兵,得者可安天下。”
只见门外平平地飞进来一个信封,东方焕随手接住,拆开来看。
“平定衡,男性,四十五岁入会,掌管六大家族方面事务。因六大家族之姬家知晓我会不少机密,故得令诛杀姬家三十六口满门。灭门之事做得不甚干净,必须嫁祸,免得被人追查。平定衡上书主人,要嫁祸于一名为‘小武宗’的少年侠客,主人准,此人后来被称为森罗魔王,武功极高,竟能查出是平定衡化名的封勿极所为。主人下令,平定衡万万不可轻易联系上峰,除非是主人手谕。主人欲拉拢森罗魔王,又念平定衡与此人有旧仇,所以令平在魔王面前自裁,以显我黑斗篷对东方焕之诚心。”
“这是什么?”东方焕看完后疑惑道。
“这是我会中,掌管记事和花名册之人,所记的平定衡之事。”
“我要是不信呢?再说,你们知道五大家族其他头领正好上岛,再让平定衡来我明前自尽,摆明了并非展示诚意,而是又要陷害于我。”东方焕微笑道:“更何况,恐怕是你们安排的五大家族其他人正好上岛吧?”
那个女人也笑了起来:“果然是森罗万象的魔头,可你一生的仇敌平定衡死了,了结了阁下一大心愿,二来五大家族很快就能查出那座岛是湖城一个叫东方焕的公子爷的产业,至于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五大家族的人肯定不会以为,这正好是个巧合。”
“这样一来,你们就把我逼上了绝路,一方面在这儿我要被射成刺猬,纵然不死,也会被五大家族的人找到,再零碎折磨去死,你们也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让我的仇人自尽,又给了我霜儿,而我只需要帮你们办事就成了。”东方焕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怀里有个温柔的美人,谁能不笑呢?
“所以,魔王阁下?”
“我不干。”
那个女人冷笑起来:“阁下是想当刺猬?”
“你既然又知道我的住处,又知道我是过去的森罗魔王,”东方焕说得如此惬意:“还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好色之徒,可为啥不知道,我这间屋子,还有不小的玄机呢?”
突然听得霜儿颤抖的声音:“主人,还请饶我一命..”
话音未落,外面那个女人已经气得大叫:“放箭放箭!”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东方焕拨动了床上枕头下的一个机关,这张床板竟然翻转了一圈,把东方焕和霜儿就这样倒了下去。
八、
就在床板合上那一刻,外面无数支羽箭已经飞到,钉满了尚自温暖的床板,也顷刻间把这间屋子变为灌木林。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房子里,一张床下面竟然是一条地道。
东方焕和霜儿拥抱着,在地道里滚了许久方才停下。
“你去哪里?”霜儿突然发现那个男人轻轻地摆脱了自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她急剧害怕起来。
“我去把灯点上,再找两件衣服。”
地道墙上挂着的火烛被点亮了。
东方焕一边把一件破旧衣服递给霜儿,一边说道:“那个鬼婆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开门的方法,但若是用蛮力,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你穿好衣服,我们这就走。”
昏黄的烛光里,东方焕发现她的确相当美丽,可以说绝世无双了。
“你不杀我?”霜儿问道。
“我凭什么杀你?你快穿好衣服,我再多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一会儿,等下就没力气打架了。”东方焕坏笑着说道,不过这话说得倒不假,他笑了一会儿,突然又咳了起来。
他没想到霜儿竟然红着脸,别过头去很快把衣服穿上了。
“你竟然会脸红害羞,我还以为刚刚那种,只穿一件衣服就爬到陌生男人床上的事,对你而言乃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呢?”东方焕笑道。
“这条地道通向哪里?”霜儿不去理他,只是问道。
“我不知道。我把地道挖通后,就没看出口那边是什么。”东方焕一边向前走,一边把耳朵靠近墙壁,想听到地上的动静。
“你...你不问我是谁?”霜儿跟在后面,她走路很慢,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跟上。
“你叫霜儿,是黑斗篷派来引诱我的人,你后颈上有三颗黑点,是你们黑斗篷的标志,我说的不错吧?”
“主人早就警告我,森罗魔王文武双全,绝代无双,果然是了。”
“你能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从哪儿来的么?”东方焕道。
霜儿只是摇了摇头,道:“多谢你救我一命,但我黑斗篷帮会中事,的确是无可奉告。”
“这个我倒懂,我早年闯荡江湖之时,从未听过什么黑斗篷,绿斗篷。”
两人于是默然地走着,不料那霜儿却又主动开口,说道:“东方大侠,我还有一事恳求。”
“但说无妨,即令是要我娶你,我也在所不辞。”
“我想求你为我送一件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脖子上取下那条项链,昏黄的烛光下依旧晶莹剔透,可见是一方品。
东方焕接过来,放在手里把玩,问道:“这又是什么故事。”
“多年前,我不过是一寻常农家女儿,那年饥荒,父母都病死了,留下五岁的我独自一人。此时承蒙华山派厉白鹤长老路过,把我带上华山,这才保住了小命。”
“后来我便在华山派长大, 研习剑法武功,也算是段美好的日子。而彼时青春年少,自然会有些男女私情,牵肠挂肚。那会儿我便和华山派大师兄罗晋私下结好。罗晋是掌门座下大弟子,文才武功数一数二,家中也是陕西望族,更是因为他曾刺杀过金国大将,所以在华山派乃至中原武林,都称他为英雄。”
说到这里,她眼中流露出幸福的神色来。
“但无独有偶,华山派还有许多弟子也..也很喜欢小女。尤其是一个名叫叶逸的小师弟,比我还小上一岁,师兄弟都传言他对我神魂颠倒,以至于常常茶不思,饭不想,武功也荒废下来。
而那年七夕这天,我和罗师兄相约到华山擦耳崖漫步,罗师兄要送我一对宝贝耳坠。不料恰好遇到这位叶师弟。叶师弟见到我二人在一起,居然发起大火来,拔剑就要和罗晋师兄决斗。他那些微末本事,自然是被师兄一剑制服,次日又送到掌门真人面前,请他发落。掌门本就不喜欢懈怠武功的弟子,于是将他逐出门墙。
那叶逸师弟临走时看了我一眼,说‘罗师兄能刺杀金国明将,我也能!他能送你珠宝,我也能!’说罢,便被长老扭送下山去了。
过了大概七八年后,我早已不是华山派弟子,和大师兄罗晋也早就形同陌路。这时却偏偏又在北国遇到那叶逸师弟。他这时比小时候更为消瘦可怜,但看到我还是高兴不已,当场就送了我这条项链,说是从金国公主脖子上取下来的。
我问他现在作何营生,他只是支支吾吾说四海为家,不求营生。然后请我吃了顿北方的羊肉火锅,这才相当不舍地离去了。不久后,金国境内各处张榜,画影图形,捉拿刺杀南院大王未遂的刺客,而画的那个人便是叶逸师弟。
张榜不过三天,那些通缉令便都撤了,多半是抓到了叶逸师弟吧,但我托人打听,也没听说何处要公开行刑处死刺客的消息,后来才知道金国大臣想要叶逸师弟交代自己是宋朝派来的刺客,借此开战,攻打南国。
而这条项链,便是叶逸师弟对我一往情深的见证,虽说直到现在,我也不会喜欢上他。我想请你帮我送到金国天牢里,告诉他我会一直思念他的,好吗?”
森罗魔王东方焕听完这个故事,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道:“求而不得,的确是人间惨事,此事包在我身上。”
“多谢东方大侠了。”
说罢,只见霜儿突然跌倒在地,东方焕急忙去看,只见她背上一个恐怖的伤口,一个闪着墨绿色光芒的箭头陷在里面,多半是刚刚黑斗篷之人发箭时所伤。而一路走来,霜儿心力交瘁,自己却又对她心存轻蔑,所以直到她伤重不治,自己也没能察觉。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夜星刚刚尽数落下,晨曦还没能升起,眼前黑得就像被人涂上了黑泥。
九、
阴雨绵绵的天,本来就是拿来喝酒的。
所以他快要喝光了这露天酒肆里所有的酒。
尽管危难重重,强敌环伺,黑斗篷的人随时会追上来,把他变成一只刺猬。可东方焕还是抱着霜儿的尸身,从地道出来,胡乱走了许多山路,来到一个陌生的集市,买了一口棺材,再出钱请卖棺材的伙计帮他安葬了霜儿。
然后他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找了个陌生的酒摊,买了许多许多酒。
他把身上所有钱都用来买酒了,他甚至还问一个乞丐买了个窝,躺在那里喝了一整天酒。
过了五六天,他终于喝醉了,醉得就像一堆无可药救的烂泥。
他感叹的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自己连挽回一条生命的机会都没有而嗟叹。
他也在后悔自己竟然轻慢了一个也许并不淫荡、虚伪的女子,让她最后甚至不能带着尊严离去。
“东方焕啊东方焕,你枉为魔王,既没有魔鬼的铁石心肠,也没有魔头惊天动地的本事。你可真是个只会喝酒,不,连喝酒都不会的废物,废人!”
他很想跳起来抽自己两耳光,可他醉得两只手都动不了。
一个乡绅在集市酒摊里醉倒,这就好比一头猪在狼群中间睡着了。
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走过来,悄悄地用剪子剪下了他的腰包。
“你们都拿去吧,用我的钱快活一阵子,总比偷了别人的血汗钱、救命钱好。”
可他连说出这句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谁知这两个贼还没来得及清点这头肥猪的油水,就听得一声暴喝:
“小贼,还不快快把荷包归还了?”
这声音好熟悉,这是那天那个强出头的臭小子,初出江湖郭剑扬。
东方焕很想苦笑一阵,料他听到郭剑扬不仅把小贼抓了回来,还威逼人向自己磕头谢罪。
他意识逐渐模糊,终于被酒仙带到了酒的仙界,再也不省人事。
不过喝醉后的人,一般都不会做梦,就算做,也都不是什么好梦。
东方焕就做了个噩梦,他梦到一个看不到脸的美丽女子,被一群黑衣人抓起来,对她说:“你要帮我们杀死东方焕,不然就零碎折磨你直到你死!”于是那个女子就向自己奔来,她只穿了一件衣服,那就是脖子上那串项链,她的身体是那么美好,就像纯洁的璞玉,又让人的原始欲望高涨,血脉贲张。
可她没有五官,就像一个恶鬼亡灵一样,这番对比更是可怖。东方焕也开始逃,却发现自己下盘沉重,原来是腿上被绑上了无数个人头,里面有平定衡的,也有过去被自己怒杀的江湖豪士,那个女鬼扑到自己身上,东方焕才看到她变成了霜儿。
霜儿流着眼泪,要东方焕救她,她背后是山峰一样庞大的黑衣人,东方焕对他使出了自己所会的千门拳法,拳头就像打在了枕头上。而霜儿和这个世界却逐渐被黑衣人伸出的黑烟吞没,消亡...
这里是两条官道的交汇路口,起初有许多路过的商贩就地摆摊卖货,后来附近的村民觉得有利可图,也纷纷前来搭棚子、摆摊子,甚至建起了许多简陋的小屋。
而“兴隆旅馆”便是其中的一间,这是个没有洗澡水,也没有梳妆台和茶几的旅馆,甚至客房也只有三间,而且其中两间的墙都是破的,所以宿金也只收十文钱。
东方焕从浑身疼痛中醒来,听到门外传来郭剑扬的声音。
“这位大和尚是受了伤?”
“唉,正是,还请檀越能帮贫僧告知掌柜,要订一间房。”
这声音好熟,似乎是东方焕旧时的朋友。
“人命要紧,我们先把这位大师扶进去,再知会掌柜不迟。”
东方焕连忙坐起来,对着郭剑扬叫道:“这映武映雄两位高僧,当年对我颇有恩德,今日断断不可见死不救。”
“哎,大哥你醒了啊!”
只见郭剑扬兴冲冲地跑过来,握着他的手,笑道:“想不到又能在这儿遇到阁下,真是有缘!”
“那天你救的那个女子呢?”
“她也是来此地看热闹的侠客家女儿,我们被正统武林五大家族的高人救下,还把她送回去了。”
“如此甚好,快扶我起来去看两位大和尚吧!”
郭剑扬心道你一个偏僻乡下人怎会认得这两个和尚,还说这两个和尚便是号称少林双铜人的映武、映雄?
两人来到房中,只见床上躺着一个胖胖的和尚,满身是血,的确受了不小的伤。
那和尚见到东方焕,正要开口,倒是郭剑扬讶道:“大师真是少林铜人映雄大师人?”
“对,他就是映雄。我也是湖城当地最有名的郎中,这位大和尚遇见我,可见他福分不小。”东方焕说道,便即握住映雄的手腕,闭目把脉。
这些救人治病的本事,虽然他学来对自己全无作用,但对他人的确是雪中送炭。
“你看他流这许多血,应当先救外伤才是啊!”郭剑扬小声嗫嚅道。
“这位大和尚是少林高僧,外门功夫天下独步,除非是遭了偷袭,否则即便受了外伤,也只有受内伤在前。”东方焕一边说,一边咳嗽起来。
他只发觉映雄脉象平稳,看来的确是为人偷袭,便令郭剑扬去取毛巾来擦洗创口,再扯来几块布包扎止血了,这映雄全身上下共受了七八处外伤,对于这么一个佛门高徒来说,的确匪夷所思。
而一旁的映武只是低声默诵佛经。
“妥了,这位大和尚的伤没事啦。”
“多谢居士救命之恩。阿弥陀佛。”映武起身道。
“这位大师只需静养一天便即恢复,我们便不打搅两位了。”东方焕一边说,一边和郭剑扬退了出去。
“想不到阁下居然和少林高僧有缘!难不成阁下也是一位退隐的世外高人?”郭剑扬兴奋地握着他的手乱摇。
“非也非也,我不过是机缘巧遇,当年和两位大和尚有些交际而已。”
“那也要请郎中大哥为我说说,走,今儿我请,咱们去找个酒楼,边喝边说!”
说罢,郭剑扬就拉着他去了左近一个简陋的酒家。东方焕只好胡乱说了些旁人绝对不会信的故事,什么走在山道间看到两个大和尚在下棋,什么自己一指点让他二人茅塞顿开云云。那郭剑扬也高兴,边听边喝,他也是个好酒而无量的主儿,不一会儿便喝醉了,发起酒疯来,又要大哭,又要打人,颇为滑稽。
于是森罗魔王只好强拉着这个发酒疯的混小子,又多付了许多酒钱,再把他背回了兴隆客店。安顿一番,终于睡下,却又觉得百无聊赖,睡之不着,于是穿好衣裳,想到外面走走。
他刚走到屋外,突然听到心头“咯噔”,一时间,千万缕思绪,千万句言语涌上心头。
“你也睡不着?”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黑夜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