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大多不过过眼云烟，浮生若梦。
那些拥有的，错过了，来不及道别。
只留月下独酌，忆往昔，空悲喜。
1.
永安城内锣鼓喧天，听说今儿个是九王爷娶亲的日子。百姓们三两成群，熙攘，议论着，究竟是哪家姑娘这样好福气，能嫁给这位风华绝代而又有鬼才之称的九公子。
一位说书人站在酒馆外，把手支在嘴旁，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听说啊，正是那醉青楼的头牌歌姬，江鸾！”路人纷纷侧耳，转头看向他“江鸾，你说的是江鸾？”说书人捋一把胡子，笑吟吟地说：“正是，这位客官，到我酒馆里来坐坐，喝着小酒，听我说上一回，这里面，可是有故事哩！”
江鸾倚坐在铜镜前，看着凤冠霞帔的自己，抿一口胭脂，温婉一笑。很多年前她就曾幻想过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那个人是否会是她一生钟爱之人，转眼之间，她已披上嫁衣，等待心爱的人来将她迎娶。
两侧的丫鬟不禁打趣道：“小姐，从今儿起，就该改口唤您一声福晋了。”江鸾别过头笑着瞪了小丫头一眼“就你多嘴。”
只是她与他的初识，是一场被精心谋划的局，她是台上的戏子，他是台下的看客，戏里戏外，真真假假，注定情深缘浅。她只是一枚久放的棋子，当这盘棋局散了、乱了，所有故事终会收场，她知道与他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只是现在，请圆了她的私心，嫁给他，已经足够了。
她本是孤儿，流落到醉青楼，随人学艺。她聪明，好学，又生得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很快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歌姬。一次意外她险些丧命，幸被七王爷救下。为报救命之恩，为七王所用，成为七王安插在醉青楼里的一名内细。
两年来，江鸾为七王完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任务，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她灵活应对，收放自如。看惯阴险狡诈，世故人情，她以为自己将永远活在这虚伪的面具之下，不再倾心托付于任何人。直到一次七王来找她，“鸾儿，你只需再帮我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从此天高海阔，我放你自由。若是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娶你倒也无妨。”他勾起江鸾的下巴，邪魅一笑。
江鸾在心里自嘲，她终于于明白，在他身边她终究只是一枚棋子，再多付出，再多信任，再多那些自以为共有的情谊，在他的利益面前，不及万分之一。那么，既然是棋子，就要做好棋子的本分。“王爷怕是多心了，鸾儿定完成任务，岂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好！”七王看着她，大笑道：“鸾儿出马，这些事定不在话下，只是这次我交给你的任务是，接近九王宋祈，杀了他，我要你，帮我，杀了他。”他一字一顿，眼中充满未有过的戾气。
“鸾儿遵命”江鸾向七王伏了身子。
“你可别小看他，我这九弟，狡诈的很，他死了，四哥便会孤立无援，到时候，谁也别想和我争这个皇位。”七王冷哼一声，“若是任务失败，结果你是知道的。”而后挥起衣袖，大步离开了。
留下江鸾在原地暗自思忖，这个宋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2
月光皎洁，江鸾身着红裳，青丝墨染般飘散下来，手舞折扇，玉袖清风。忽闻笛声温婉清雅，她舞曲妩媚妖娆，竟是意外的和谐相称，引得众人拍手叫好。江鸾扭头看向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风度翩翩，与她四目相对，相望而笑。她的心不知为何漏了一拍，脸颊绯红，停舞揖手，“公子见笑了。如此缘分，可否邀公子饮酒一杯？”江鸾走上前，拿起酒杯，心中暗喜：依七王给她的画像上看，这人便是九公子，竟如此巧合，能有此机遇与他结识。只不过，这人偏偏是她要杀之人。只是为何心有戚戚，如此忐忑。她望着他的眼睛，清澈而无波澜，江鸾突然内心悸动，竟呆呆地看了他片刻。
“姑娘邀酒，怎敢拒绝。”宋祈饶有兴致地看着江鸾，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姑娘舞实是绝美，在下不忍附和一番，若是打搅了姑娘的兴致，还望见谅。”
江鸾低头，面颊羞红，“公子客气了，还想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小女不才，今后还想请公子指教一二。”
“在下宋祈，姑娘若是不嫌弃，到我府上住罢。”宋祈将手搭上江鸾的肩，“还不知姑娘芳名？”
“江鸾。”
江鸾作为贵客住进了九王府。她想九王果真好色之徒，就这样随意邀姑娘入府而居，这样的人，杀了也罢。平日里她假称闲的无趣，同丫鬟们一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借机了解九王的作息寝室规律，方便下手。
日子渐久，江鸾发现他不像她最初想的那般不堪，他只对她好。“鸾儿，自见你第一眼，你的眸子映入我的眼帘，我便知道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他这样对她说。她羞红了脸，跑开了。
七王的信子找到她：“这是王爷让我交给你的药，只需每日在九王的饭菜里放那么一点，三月之后，大事可成。千万小心啊，江姑娘。”江鸾接过药包，示意性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踌躇着，离开了。
宋祈的身体日渐衰弱，每日肺咳不止。他将她唤过去：“鸾儿，近日来我开始咳血，太医院的人也诊不出这是患了什么病，万一我要是有什么不测，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久久凝望着她的眼睛，饱含深情。江鸾的眼睛湿润了，轻轻用手覆住宋祈的唇，定定地看着他，“休要胡说，宋祈，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宋祈的病未见好转，江鸾每日向膳房里的炊事学习，亲自下厨熬制汤药，嘴里碎碎念着：“宋祈，对不起，对不起……”
时间到了中秋佳节，在宫里必要的问候寒喧过后，宋祈提早回到了王府中，稍事整顿后，便拉着江鸾来到集市上，走走逛逛，赏灯望月。宋祈不时肺咳，却对江鸾依旧眉眼温柔。江鸾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伴在宋祈左右。“呀，宋祈，你看那个花灯，好漂亮。”宋祈无奈地看着她笑，“好，那就买给你。”
“宋祈，你看那边，好多人在放灯诶，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江鸾指着河边放灯的人们，眼巴巴看着宋祈。
“好，那我们去放灯。”
江鸾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花灯顺着河水渐渐远去。残存的倒影在树的映衬下曳曳发光。
“鸾儿，许了什么愿呢？”宋祈好奇的看着她。“现在不想告诉你。”江鸾嘟起小嘴，调皮地对宋祈说道。
“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宋祈拉着江鸾的手便开始跑。“你慢点，宋祈，我跑不动啦。”“那，要我背你吗？”宋祈扭过头，一脸真诚地看着江鸾。江鸾娇怒，捶了他的背“你不是病的很严重吗，哪来的力气背我。”
忽而江鸾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宋祈，眼神中充满期待“宋祈，是不是你病早就好了，你一直都在骗我，骗我心疼，可怜你？”
宋祈看着江鸾，越发觉得好笑，不禁大笑起来，而后突然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依旧温柔地看向江鸾，对她说：“不要紧，确实快好了。”
江鸾赶忙冲到宋祈身旁，心疼地说：“宋祈，对不起，以后我不闹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咱们回府吧，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江鸾凌乱地解释着，宋祈却拉起她的手说“好了，我现在没事了，闭上眼睛，跟我走，不许睁眼。”江鸾乖乖闭上眼，任由宋祈拽着她向前走。
大约走了有几百步的距离，“好了，我数三、二、一，可以把眼睛睁开了。”宋祈在江鸾耳畔轻轻说道。
其实只是普通的一个小树林，然而树上栖息着很多萤火虫，黄绿色的闪光萦绕在树林的每个角落，仿佛千万点悬浮的灯笼，点缀在夜空中，静美如画。
江鸾睁开眼睛，被眼前的如梦境般的场景震撼住，呆立在原地，久久凝视着，突然眼眶有些湿润，转身抱紧宋祈。“谢谢，谢谢你带我来这。”
宋祈揉着她的头发说：“傻丫头，对我还说什么谢呢。前些年你活得太苦，处处包裹着自己的心意，如今你在我身边，我想带你尝尽这人间烟火，阅历世间百态，把我所能做到的浪漫，统统给你。”
之后的日子，他抚琴，她舞曲。他带着她爬山涉水，秋郊涉猎。江鸾说：“宋祈，你知道吗，我多想和你看尽这世间繁华美好。”宋祈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会的，鸾儿，一定会的。”
七王府的人又来找到江鸾，问及交代的事情几时可办妥，江鸾苦笑道：“快了，告诉王爷，就快了。”
翌日，江鸾被仆人引着来到河边。路旁摆满了精心堆放的小野花。宋祈乘船缓缓而来，手捧一大束野花和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子。“江鸾，你可愿嫁给我。”
江鸾瞪大双眸，泪水微漾，她捂住口，频频点头，“我愿意，宋祈，我愿意嫁给你。”她伫立在微风中，青丝飘曳，笑靥如花。
“鸾儿，我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江鸾摇摇头，对宋祈说：“我是歌姬出身，地位本是低微，我只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仪式，有三五好友来祝福便好，宋祈，嫁给你，已是我最大的心愿，现在，我已经很知足。”
3
终于到了这大喜的日子。拜堂后的江鸾安静地坐在喜床上，内心欣喜而又期待着。
脚步声渐渐临近，江鸾内心砰砰乱跳，小心翼翼又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只是在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对准她的是宋祈划落到她心口的剑。
“宋……祈？”江鸾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突然转为苦笑，“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宋祈，那一切都是骗我的对么？”
“江鸾，这场戏你演的很好，也配合的很好。怎么，你不会将我对你的感情信以为真了吧。”没有了以往温柔的眼神，宋祈有些嘲讽地看着江鸾。“还要多亏了你，我才能顺着接应你的信子找到七王的同党及幕僚，将他们一一铲除，也多亏你和我演的这场好戏，让七王信以为真你会成功。现在，那个你誓死追随的人已势力全无，再难与我四哥抗衡，怎么样，心疼了吧？”
江鸾微怔，“那你的病，也是假的？”
“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喝了你给我下的毒了吧，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宋祈冷哼着说道。
“那汤，你都倒了？”江鸾红着眼睛，声音嘶哑。
“不然呢？”
江鸾冷笑地看着镜中对自己，不知何时镜中的人儿已哭花了脸，她闭上眼睛，突然用力将宋祈手中的剑刺入进自己的身体。传说九王爷阴险狡诈，果然没错。她想过她会死，只是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最爱的人的怀里，不过这样也好，恩恩怨怨，就这样结束吧。她不用再做一枚棋子，不会再被人利用，没有不甘，没有责怨，江鸾只是平静地说：“宋祈，这场游戏，是我输了。”
看着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江鸾的嫁衣，剑上的血渍讽刺般地灼痛他的双眼。宋祈慌了，他抱起江鸾，急召太医，声嘶力竭。
看着宋祈近乎发疯的样子，江鸾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宋祈温柔地说道：“宋祈，再带我去看一次萤火虫好不好。”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宋祈留下眼泪。
宋祈，余生，愿你安好。
4
宋祈跌跌撞撞来到江鸾的卧房里，看到桌上墨迹未干的一封信，是写给他的。
宋祈：
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是我一直骗了你。我本是被派来杀你的，每日在你的餐食里放毒，看你身体日渐衰弱，我终是不忍，于是去寻找能为你解毒的药，每天悉心熬制补品给你，希望能弥补我的过错。
可是你病的那么厉害，一直未能好转，这都怪我，可是我不敢向你承认，不怕你会杀了我，我只怕你会不要我。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我已经离开了，任务期限已到，我定是难逃一死，但是我不怨，这一世，遇到你，就已经足够了。原谅我自私的即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是想要嫁给你，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真的爱上了你。
宋祈，很多事，遇见的第一眼就已经注定。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些日子我翻了医书，你的病已无大碍，所以，你不会有事的。没有我的日子，照顾好自己。我多希望真的能和你游历天下，同诗经所说的那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这些愿望我终究还是不能实现，最后只剩下了我对你无限的祝福，找个能与你共白头的妻和你到老。
如果你不怪我了，我死后，请将我火葬，不要为我设立碑墓。自由的随风飘散，或许对我才是最好的结局，若有下一世，我定要早早遇见你，不再受人羁绊，全心全意去爱你。
江鸾
5
九王疯了的传闻传遍京城，听说他退隐朝廷，一个人拿着酒壶离开了。
说书先生依旧站在酒馆前，笑吟吟地招揽着客人。“都进来，听我再说上一回，这里面的故事啊，我们接着上回书，继续，慢慢说。”
佛家，寺庙下，宋祈闭目长跪殿前。住持披着袈裟，倚杖而来，对他说：“殿下还是离开这里吧，你情根深种，情缘未了，走吧，去做你要做的事。”
宋祈不言，对着住持扣了三个响头，而后背上行囊，蹒跚着离开了。
住持目送着宋祈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啊！”
从此，再没有人见过那个曾叱咤皇庭的九王宋祈。他的故事，成为了一个传说。
江边的船上多了一名醉汉，他的脖子上长挂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不停的说着，似在梦呓：“鸾儿，鸾儿，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
鸾儿，人们都说我疯了，其实我没疯，我会带你走过这万水千山，实现我们最初的诺言。只是这天上人间，我该将你如何找寻。对不起，鸾儿，是我太过自以为是。
曲终、戏散、棋盘落。
梦醒时分，仍凄凄，前路无涯，独自前行。
悔恨无用，望天边，夕阳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