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豪走了,所有人都听信了庙里老僧的话,是秦珍珍和女儿克死了钱小豪,她还没死,便已在流言里苟活那日,
秦珍珍同往常一样出门买菜烧饭,然后去接钱小雨下学,钱小豪走后,这些事都得秦珍珍来做,但做着做着,也没以前那般吃力,
“我想去找点活来做”秦珍珍一边往钱小雨的碗里夹菜,一边说道,
钱小雨没有说话,只顿了顿,便轻轻地恩了一声,几不可闻,
“老太太减了你的零花钱,那我就去赚给你”秦珍珍接着说道,
钱小雨抬头看着秦珍珍,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上学了”
秦珍珍皱了皱眉,将筷子歇下,“为什么?”
钱小雨没说话,扔下碗便跑了,秦珍珍追了两步又停住了,她以前也是这样,都说女孩子这样跑掉是要人去哄她,可是她不是,她不想任何人跟来,
秦珍珍将碗筷收拾好,出门便撞上了钱小豪的大姐搂着老太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看到秦珍珍又将脸上的笑容迅速敛了去,
“哟,弟妹,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莫不是要约会去?”说话间,眼神往老太太处瞥了一眼,见老太太脸色愈加难看,便接着说道,“我五弟这才走了小半年,可别做些不合规矩的事,坏了我们钱家的家风才好”
秦珍珍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大姐,说话不要太过分,我只是想出去找点事做”
钱金凤看她一双眼瞪得老大,便也篶了大半,“做大姐的就给你提个醒,哪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
钱老太太看秦珍珍,怎么看都不顺眼,一听她要出去抛头露面,气越发不打一处来,“找什么事做?你这样的能做什么?别出去给我们丢人了!”
秦珍珍看了老太太一眼,仍头也不回地走了,秦珍珍还真谋了份差事,在酒店做服务员,活不累,就是烦点,每天要去端茶递水更换床单被罩,
头一月,秦珍珍领了薪水便带着钱小雨去逛街去了,她不管明天怎样,今天她就想带着钱小雨把所有的钱都花光,钱小雨走在她身边,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她们在商场扫荡了一圈,便去吃了钱小雨最爱吃的的寿司,钱小雨似乎很开心,但秦珍珍知道,她不会表露出来的,钱小雨这点便与她极不相像,秦珍珍开心就会大笑,难过就会大哭,可钱小雨,开心或者不开心都是那样,面无表情,
秦珍珍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钱小雨也会哭,就在她死的那天,她偷偷躲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似是要用尽全部的力气将眼泪流尽,
“小雨,我们逃走吧,从那个家,逃走好不好”,秦珍珍一边舔着雪糕,一边问,有风吹来,把那夜的星光都吹得碎了一地,洒在秦珍珍身上,她在明暗交错的幻影里,晃花了钱小雨的眼睛,她流泪了,
良久,钱小雨应了她一声“好”
几天之后,钱小雨才知道,所谓的逃走,不过是陷入新的沼泽,
那天,钱小雨第一次见到田友笙,他穿了一件卡其色风衣,干净利落,个子高高瘦瘦,不像她爸爸,瘦瘦小小,眉眼也找不出一丝爸爸的影子,这叔叔长得是真的好看,
“小雨,过来”秦珍珍坐在咖啡厅的大落地窗旁,向她招手,阳光将她包裹,钱小雨突然觉得她不该如此不幸,她该是此刻这般,灿烂而温暖,
钱小雨走近,边上的男人才有些局促地起身,“小雨是吧,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说着递过来一个游戏机,新款,钱小雨想要,但不想接住,
“她比较内向,我给她收着吧”秦珍珍笑得一脸温柔,而后转向钱小雨,“还不快谢谢叔叔”
钱小雨缓缓坐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秦珍珍,我饿了”
田友笙慌忙接道,“饿了呀,那我们点餐吧,点餐,呵呵”
这顿饭就在尴尬的氛围里匆匆结束,田友笙送秦珍珍回家,一路上也只是沉默,秦珍珍陪着钱小雨坐在后座,从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田友笙的轮廓,那张瘦削的脸,棱角分明,不像李大牛那样硬朗,也不像钱小豪,钱小豪像书生,斯斯文文,
秦珍珍看着他,钱小雨把头倚在车窗上,已是入夜,星辉灿烂,
田友笙次日清晨出现在钱家门口的时候,刚好撞见老太太出门去,好在彼此不曾见过,可田友笙见她从门内出来,也大致猜到了她是秦珍珍的婆婆,
他给秦珍珍打电话,秦珍珍也恰巧要出门,30岁的女人,有着不可言说的魅力,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从初识至今,她都优雅而神秘,秦珍珍穿了一条酒红色纱裙,记忆中,她似乎更偏爱素色,
“珍珍,你今天真漂亮”用了像夸赞小女孩一样的语气,田友笙痴痴地望着她,秦珍珍抿嘴笑着,腼腆至极,一双晶亮的眸子里,似是纳了满目星光,
钱小雨趴在天台的围栏上,风把她吹得有些站不稳,也许这样也好,也许这样最好,她想,
秦珍珍的不幸,就在她以为要终结之际,以更覆灭的姿态向她袭来,她病了,病得很重,就在田友笙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风雅的姿态跪在她面前时,她知道自己病了,
“珍珍,余下的人生都给我吧”田友笙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透着蛊惑人心的味道,秦珍珍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只突然觉得胸腔里某些东西在翻涌,
醒来时,田友笙伏在她床前,点滴似乎快完了,她动了动,企图去拿呼叫器,却是没有一丝力气,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田友笙揉了揉眼睛,示意她躺好,而后按了呼叫器,秦珍珍看他按了,便乖乖躺下,掖被角时,她看到无名指上套了一枚小小的戒指,她盯着看了许久,田友笙将她的手托在自己掌心里,
“珍珍”他顿了顿,“我,我想着,你应该会答应我的,昨晚我就给你戴上了”
秦珍珍没有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你不会生气了吧?”田友笙有些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秦珍珍摇摇头,笑得很是好看,“没,我很高兴”她答他,“我愿意,余下的人生,都给你”
田友笙低下头痴痴地笑,秦珍珍也笑,真好,她想,这样真好,
检查结果是一个星期以后送来的,秦珍珍看完便跑出去了,老太太骂她闯鬼了,她好似没听见一般,
秦珍珍跑到田友笙家门口的时候,田友笙没在,她倚着门,等啊等,
田友笙回来时,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的秦珍珍,
“怎么脸色这样不好?”他快步走过去,替她拢了拢肩上那几缕散乱的头发,
“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用近乎呢喃的语调同秦珍珍说话,秦珍珍很想哭,
“我刚到,就想着你该是快回来了,所以就没说”田友笙开门之际,她这样解释着,
“友笙,我”秦珍珍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田友笙微微侧身,揽过她的肩,她又止住了,
“你什么?怎么不说了?”
“我可能不能跟你结婚了”秦珍珍一口气说完,语速极快,声音平静,没有颤抖,其实倘若那时,田友笙还揽着她,一定能感受到,她在努力把自己绷紧,
“你说什么?”田友笙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能跟你结婚了”
这一次,田友笙确定自己听清了,
“为什么?”他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就在前几日,他们还一同出去过,带着钱小雨一起,他看得出,钱小雨开始接纳他了,
“不为什么,就这样吧,再见”秦珍珍转身便跑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便愈发说不清楚,
田友笙跑到楼下的时候,秦珍珍已经没了踪影,他呆愣在原地,这样的结果太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冷静过后,他开始拨打秦珍珍的号码,可无论他打多少次,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回应,
秦珍珍回到家的时候,钱小雨在收拾东西,
“你这是做什么?”秦珍珍有些疑惑,看着她把床底的洋娃娃都扒拉出来了,确实让人很费解,
钱小雨眨了眨眼睛,嘴角也微微上扬着,看得出,她很高兴,
“田叔叔家大吗?”
“恩?什么?”
“我可以把这些全部都带过去吗?”她扬了扬手中的水晶球和一只玩具小熊,那是钱小豪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妈妈?秦珍珍?”看到秦珍珍呆滞的目光,钱小雨走近晃了晃她,
“恩,小雨,我,我跟你田叔叔,暂时不打算结婚了”秦珍珍不敢相信自己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钱小雨呆愣了一秒,只“哦”了一声便回去将床上的东西拢回箱子里,又重新塞回了床底下,
秦珍珍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有时很暴躁,有时又很低落,钱小雨不知该如何,便常常晚归,秦珍珍也不管她,
老太太一开始整日咒骂,而后也慢慢失了脾气,任由她们去,
“妈,我能进来吗?”秦珍珍敲了敲老太太的房门,
“进来吧”老太太收着自己的首饰嫁妆,一件件拿丝帕拭,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有低下头去了,
“妈,我,我想搬回娘家住一阵”
“那小雨谁管?我管呀?我可管不了,她飞天神王,我可降不住”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
“小雨我会送去三姐家,给我三姐照管,您保重身体,我每隔几天会回来看你的”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回吧回吧,反正我不许你也不会听我的,人老了,管不了那么多”
老太太将一只碧色翡翠镯子擦了又擦,而后递给秦珍珍,“这是我出嫁那年,娘家人给的物什,说是开了光的,能保平安,你戴了去”
秦珍珍有些愕然,却也听话地将镯子接了过来,
“要记得按时吃药,我也会记得按时吃药的,你还年轻,记性该比我好”老太太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秦珍珍却笑不出来,
“这辈子,我家老五亏了你,我们钱家都亏了你,你大姐只是嘴刁,心眼不坏,你别跟她计较”
“妈······”秦珍珍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仰了仰头,
“心情要好,在娘家也别什么都随着性子吃,酒别沾,老五那会儿就是丢不下那几个酒瓶子”秦珍珍捏着镯子,仔细听她说话,
“出去吧,我要睡了”老太太将首饰盒合上,
原来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原来自己也没有到那万般不幸的境地,
秦珍珍收了东西便回娘家去了,小雨则送去了三姐家,
她开着车回去,已是初秋,路旁的松子树开始有些发黄,杂草丛生,蒙了太多的尘,显得很是苍凉,那条公路几经翻修,青灰色的路面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那些斑驳的老痕被水泥砌在了泥土里,不变的,是它仍旧同开初那般曲曲折折,仍旧有岗哨,仍旧有士兵,
新来的士兵白白净净,向她敬了个礼,她摇下车窗将驾驶证递过去,只见那小士兵面色绯红,而后低低地道了声,“通过”
最终还是这样,二十岁的秦珍珍,没有选择的,三十岁,她还是没有资格选,那些她曾以为的每一个恩赐,都在最后的时分露出凶恶的本性,像恶魔,撕扯着她本就支离破碎的人生,
我曾想,如果你不叫秦珍珍,会不会有不同,可你终究就是秦珍珍,这一生,你的抉择,你的际遇,你的因果,都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差的在你的轨迹里,如果你不是秦珍珍,你会选李大牛,你会在错过了李大牛之后,遇上爱你的田友笙,可惜你是秦珍珍,命运从不给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