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哥哥大我两岁，是我爸爸的堂哥的儿子。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妈妈说，我从会走路起就是海哥哥的小跟班。每天跟着他爬高上低，一点女孩样子都没有。
记忆里海哥哥是我们那一片孩子的老大，他胆子大，打架厉害，周围的孩子都为他马首是瞻。所以他有一群小跟班，我就是其中一个。
小学的时候，我们有一个秘密根据地，就在村子最西边。
那里有两棵老柳树，男孩子们喜欢爬上树，伸开双臂在老树干上飞跑几步，他们总是幻想这样就能练出段誉的“凌波微步”。他们还喜欢挂在柳树上，像猴子一样荡来荡去。当年，我们的许多“妙计”，就是在他们荡来荡去的时候想出来的。
比方说，在扁豆叔蹲茅坑的时候往粪池里扔炮仗，往麻三婶家的烟囱里扔了半截砖头，拔完了杨老五家地里的小白菜……
当然，我们做得都是“行侠仗义”的事儿。扁豆叔总是打牌，逼自己老母亲要钱。麻三婶是个泼妇，村里的老人小孩都被她骂过。杨老五手脚不干净，我们拔了他的小白菜，一棵棵扔进刘奶奶家。刘奶奶一个人住，她总是笑眯眯地问我们作业写完了吗？饭吃了吗？有没有闯祸呀？
大人最不理解我们的“行侠仗义”，每次被人到家里告状，少不了的被罚面壁思过，还有就是妈妈的苦口婆心，“不要再跟你海哥哥玩了，他早晚要闯祸！”
后来，海哥哥跟我们约定了暗号，只要听到有人唱“千年等一回，等一会回啊~啊～”我们就到老柳树根据地集合。
我们依然做着海哥哥的小跟班，“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2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来月事，弄得一屁股鲜红。当时不懂，哭得死去活来以为自己内脏出血，快要死了。
一个女同学脱了校服的外套给我系在腰上，送我回家。半路遇到了上初二的海哥哥，他骑着行车朝我飞驰而来。
“妹妹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跟哥说，哥去揍死他！”
“嘤嘤嘤……我内脏出血了，我可能快要死了！”
“什么内脏出血？”
说着，我转过身，掀起系在腰上的外套……
“我流了好多血！嘤嘤嘤……”
海哥哥脸一红，“别哭了，快回家！”
说完，便蹬起自行车，疾驰而去。
回到家，妈妈告诉我那不是内脏出血。想想海哥哥的表情，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也许是太尴尬，也许是意识到我们都长大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听到“千年等一回”。
一年以后，我也上了初中，海哥哥初三了。听说是他学校的扛把子。打架出了名的狠，没人敢惹。
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学校“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只是，他不要我做小跟班了，他说，“女孩子要好好学习。”
一天午休的时候，班上几个很皮的男孩子又在欺负小莲花。
小莲花个子小，脑子有点不好，他们总是用垃圾袋套在小莲花头上拍她脑袋。
我自然是要冲上去保护她的。我拉开两个男生，伸开双臂挡在小莲花前面。他们恼了，几个人把我拽出教室。“啪”一声，把门关上。任我怎么拍门，都没人敢开。
突然，一群个子很高的男生也来拍门，有人摸了摸我的头，是海哥哥。他把我拉到一边，跳起来朝我们教室的门飞起一脚。
门开了。我们班的几个男生被初三的大哥哥门搂着，进了厕所。
几个男生回来的时候，校服上都是鞋印。
后来，我问海哥哥，“你怎么知道我被欺负了？”
“我没事儿就朝你们教室看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阵风吹起了海哥哥的头发，那一刻，他像极了金庸笔下纵横江湖的大侠客。
3
海哥哥初中毕业后就去了省城的亲戚家帮忙卖轮胎。
那段间，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我们坐在老柳树下，他给我看他新买的手机，给我讲省城的KTV有多气派……
后来，我们搬家了，我上了高中，又去省外读了大学。
好多年了，海哥哥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那么自然。甚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不到他的消失。
直到我大学毕业那年，妈妈接到一个电话后，急急忙忙要我跟她去医院，说是去看海哥哥。
妈妈说，海哥哥被工厂的机器截断了手指。
“海哥哥不是在省城卖轮胎吗？”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早就在机床厂打工了！”
哦，原来，我们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
到医院的时候，海哥哥睡着了，病房里还有他年轻的妻子。
她拉着我妈的手一直说着“以后怎么办……”之类的话。我坐在病床前，看着海哥哥的手被白色的纱布紧紧地裹着，他的人也紧紧地裹在被子里。
我没有叫醒他。
我不知道要跟他聊些什么。
那些他骄傲的，潇洒的场景在我眼前清晰地回放。
那个“行侠仗义”的海哥哥笑得那么肆无忌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以后的今天自己会如此狼狈地被包裹在病床上。
4
离开医院之后，我一个人回了那个我们一起长大的村子。
老柳树不见了，我们的根据地上盖起来工厂。
就是海哥哥工作的机床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