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多憋了好几天，我总感觉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心里的想法，于是写了删、删了写，现在剩下的这些文字，从措辞到结构跟一开始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论您是否同意我的观点，我都希望它能给您打开一个视角，让您思考。

陪孩子的时间越长，接触的小朋友越多，我就越觉得在教养这事上，教什么，比怎么教更重要。

「教什么」是个关于教(jiāo)授时机和内容的问题。在恰当的时机教合适的内容，让学习事半功倍。反过来，时机不对，内容不合时宜，就会出现任你花样百出地教，孩子都水泼不进，或者学得费力，事倍功半。

武侠小说里，高明的师父总会根据徒弟的条件去选择在什么时机教什么功夫。洪七公不会教黄蓉打降龙十八掌；如果他早几年遇到郭靖，大概也不会立即教他降龙十八掌。前者是由黄蓉的身体条件决定的；后者是由于小时的郭靖显然还不具备学习高级武功的基础。

在当下的现实世界里，人们就算是心里存在疑惑，但也很少认真去考虑「教什么」或「学什么」的问题。当然，咱们都不是“明师”，当然需要让孩子多些尝试，不过只有尝试没有反思，就会走弯路，还耽误孩子的时间。

我的特殊经历，让我深深明白该学什么因人因时而异。到底教孩子踢足球还是打羽毛球，学英语还是读国学……这些纠结都没必要，孩子学得有兴致，父母感觉得到，基本上这孩子就没有什么学习的问题；如果催他逼他也没什么效果，说明时机还没到，不如先放放。

然而，在这些技能之上，有两样东西——它们好比武侠小说里需要早早开始、终身修行的内功心法——却被父母和学校一致忽略了。这两样内功便是逻辑和美学。

没有内功，一切武功都只是花架子。

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的慢慢培养，可以大胆地说，别说兴趣课可能浪费，连课堂里教(jiāo)授的语文数学英语都可能白学！

好在这两样东西长大之后还能一点点补回来。但浪费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的。

仔细反省一下，咱们这代人不就一直在补这两门“心法”么？

先强调一下，这里说的逻辑和美学不是两门具体的科目，它们溶化在一切功课、日常生活中，是无时不刻都在进行的熏陶和培养。这两门“心法”我们这代成人也一直在补课，所以未必高明，只有不断地自我修行，才能给孩子们带来真正的滋养。

逻辑

罗振宇（「罗辑思维」）曾经探讨过：

中国教育真正缺的是逻辑教育，具体的知识咱们学生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但是除了在数学物理学科里面侧面的搞了一些，日常思维和语言的逻辑性教育几乎是个空白。……缺乏逻辑能力也是中国学生考试厉害但是创新竞争力并不强的原因。

深以为然。

就拿小学低龄段的语文课来说吧（现在的语文课，除了课本调整过、多媒体手段更先进、作业更多之外，跟我们30年前的语文课真差不多）。

从拼音开始，纠缠于拼音方案的技术枝节；随后就是字的写法，各种笔顺问题、多音字；再往后，又是各种修辞手法。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们创造了大量人为的“考点”，却很少考虑去教教孩子如何把一句话、一件事清晰、准确地说出来，而这，才是语言真正的功用——语言逻辑。

我们没资格嘲笑孔乙己“回字有几种写法”式的炫技，因为我们的教育一直都是这样的。

学业如此，我们在生活中也没好到哪儿去，照样“没逻辑”。

举个小细节做例子，孩子喝水时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大人会怎么处理？很多人选择了斥责甚至惩罚！其实这里面的逻辑其实多简单啊：打翻了水→赶紧擦一擦→检查有没有弄湿什么重要的东西→重新接一杯水喝。没逻辑的“教养”有时可能还不如放任事情自然发展！

简单说来，课堂教学中，语言课程承载了语言逻辑，它是语言能够传递信息的基本条件，也是思考、表达的基础。数学则是数理、归纳、推理这些思维逻辑的启蒙，是理解的基础。而生活经验提供大量实例积累，推进逻辑的内化。

但是看看我们的现状，似乎哪个环节都欠缺了「逻辑」的身影。

美学

此处所谓美学，既是对美的感知和欣赏能力。（想到这个高端词汇我也有点诧异。不过抛开它的学术含义，用在这里正合我意）

美学却是人的内在感受，它发生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艺术是人类美学的集中表达（所以常被人说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现在的孩子们有条件从小学习几门艺术技能，比我们当初能接受到更多的熏陶，这很好。但，艺术技能的学习却并不一定就是美学的修行，至少不完全是。

如果不是因为小仔一年级时的音乐老师，我可能还没法区分这其中的细微差别。那位老师的课上当然有对于乐理、演唱技能的讲授，但同时我无时不刻都能体验到：对声音之美的感知，对美的语言表达，以及对自己和身旁同学的欣赏。这俨然已经把技能的学习和对美学的修习融为一体了。

插句题外话，在一年的音乐课上，我从未一次见到这位老师用任何“吼”的形式来维持课堂秩序（甚至很少见她维持过课堂秩序），但她的课堂秩序却总是出人意料的好，大概孩子们都在她的引导下沉浸在美学的感受里吧。

我自己对「美学」的领悟真的是很晚的，如果不是这位音乐老师的课程给我带来的强烈对比，我恐怕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对孩子的美学教育很难直接通过言语或行动的方式传达，只可能因地制宜去引导和体验。

我相信大多数人跟我的情况差不多，内心里都有对「美」的向往，但是却未必有足够对美的感知能力。对「美学」这一心法的修习，我们必须“补课”，跟孩子们一起培养。

作为一个美学初修者，我有几点感悟：

• 「美学」不是某一具体的艺术形式和流派，给孩子机会学习很重要，但让孩子在学习技能的过程中感受和欣赏美，才是真正的美学培养。
• 「美」不是指外在的靓丽，它是无处不在的感受。比如，挥汗如雨的运动员也会让人感受到美。
• 每个人欣赏美的角度和形式可以是不同的，要想办法把感受分享出来。
• 以背诵为目的的诵读，不如让孩子在诵读的过程中感受语言的韵律，词汇的丰富和意境的美妙，会背是结果，而不是目的。
• 以此类推，以考级为目的的艺术技能学习，不如让孩子多感受那门艺术的美，技能的提高是结果，而不是目的（至少不是孩提时期的目的）。
• 「美学」教育对每个人都是必要的，即便是有特殊需求的孩子。

用「逻辑」和「美学」素养的视角可以启发我找到应对很多困惑的想法。比如，

现在每个学校都把“德育”放在特别重要的位置，实际工作中，“德育”几乎等同于“管教”。但是纪律越管越乱，是每个老师都头痛的问题。

在家庭教育中这变成“爱与自由”中的边界在哪里的问题。

乃至，现在网上所谓反驳“快乐教育”的言论，其实也算同源。

片面强调“管教”，或者对“爱与自由”和“快乐教育”持否定态度，是把「规则」视作了由高人一等智慧或权威设计的东西，把人类天性与这些规则对立起来了。

其实，「规则」这东西恰恰是从人类天性的土壤里，在「逻辑」的灌溉和「美学」吸引和滋养下，慢慢生长、演化出来的。

这几样东西其实不冲突！至于那些大多数人都感觉不合理的规则，恰恰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反应了制定者「逻辑」的缺乏。

良好的行为都应该是符合逻辑，且有美学基础的。

比如，遵守课堂纪律这一行为首先有逻辑上的合理性——不侵犯他们的权利，也有美学上的感受——静谧优雅的环境。当然，我们又要考虑这个被遵守的“纪律”到底是什么样的纪律，是不是符合被约束者的生理基础——我们显然不应该拿士兵的纪律来要求学龄儿童（现实是我们一直在这样要求孩子们）。

以这样的视角来看“德育”、“爱和自由”、“快乐教育”等等，我们作为教养者应该明白对孩子的要求以及爱和宽容都应该：

• 符合逻辑——考虑了被教养者的生理基础，同时又让他们能享受或承担合理范围内的自然后果。
• 合乎美学要求——有人类共同的审美，存在双方可以相互分享的美学感受。

规矩就意味着不自由，努力就一定不快乐，这样的对立正是我们这一代人缺乏「逻辑」和「美学」素养的表现。

如果注意观察和反省，我们自己本身就存在很多问题，往往就能归结到「逻辑」和「美学」两种能力的欠缺上。

陪伴孩子成长，不如就从这两门“心法”的修习上开始，一边提高自己的素养，一边对孩子加以引导和影响。假以时日，“内力”提升，各种“功夫”就会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