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爸爸童年居住的老宅前拍照留念。)
人为什么眷恋老家?为什么年少时义无反顾离开家门,暮年时又那么热切地要回到它的怀抱?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首千年吟诵的诗篇,描述的苍凉悲伤景象让天涯离人唏嘘慨叹……
2006年一个秋日的傍晚,我扶爸坐在庭院的椅子上,他向我讲起故乡:“咱的老家在辽宁省庄河县,村名叫土门子,村南有座山,登上山就能看到大海上航行的帆船了。”我倚在他身旁,望着他:“爸,你把老家的事写下来吧,让我们也记住老家。”爸迟缓地摇摇头,我哄他:“爸,你写吧,写完我帮你奇到杂志社,说不上还能得到稿费呢。”
爸真写了,断断续续写了十几页,我看那写在稿纸上的字,已经歪歪扭扭,再不是爸爸常写的那种漂亮的钢笔字,他的手没一点力气,疾病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了。那稿纸上的第一行,赫然写着:“想老家,真想老家呀……”我强烈感受了爸晚年要回老家的愿望,也清醒地知道,以他病弱的身体,已经根本回不了老家了。我劝慰他:“爸,您先养好身体,等身体恢复了,我带您回老家。”
( 1979年是我家变化最大的一年,我上了大学,弟弟参军入伍。这是弟弟参军入伍时拍的全家福照片:爸妈和我们兄弟四人。)
我的老爸终于没有回到故乡。他十岁随父母逃荒到黑龙江,六十三年客居异乡。2007年春节,在万家欢庆佳节,庆幸寒冬过去,又一个明媚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爸溘然病逝,带着对老家和亲人的无限眷恋,永远离去了。
2007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坐在爸生前经常倚坐的那只椅子上,默默地望着庭院里的景物。庭院里有一棵樱桃树,墙根下生长着一溜草莓,木栅栏将四间砖瓦房和一溜门房围在中间,地面上铺着好看的石板,一切都如爸生前的样子。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柔风抚弄着我的头发,园子里爸常伺弄的土地已经长出了嫩苗和野草。春天来临了!春天真的来临了!然而,这个春天已经不属于爸了,他在另一个世界孤独地望着我们,望着日思夜想的故乡,再也回不到亲人中间了。悲伤撞击着我的心胸,我痛切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去了。
想老家,真想老家呀!爸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回到故乡去!回到故乡去!我要代替爸实现未了的心愿!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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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宁省庄河市大营子镇土门子屯------ 我的祖籍,爸生前魂牵梦绕的老家。)
2008年6月20日,我登上了前往大连的火车。在大连停留两天,我奔向了老家。早上6点出发,9点到达了老家附近。寻问的第一个女人告诉我,土门子村就在前面十几里的地方,她说话的声音和我过世的祖母的口音一模一样,我知道,这就是乡音,老家到了。陆续询问了十几个人,皆是亲切的乡音。终于,当我们停下车向一位老者询问时,他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土门子了。
我记得老家有一位远房二爷,有一位表叔。我打听:这里有一户叫张玉龙的人家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又紧张地追问:他还在嘛?老者又做了肯定回答,并且指给我看:他们家就在那里,院子里有一面小红旗的那座房子。我再询问表叔家:荆福来家也住在这里吗?老人说:他们两家挨着。我长舒了一口气,真的到老家了,好象在梦中一样。
表叔的院子静悄悄的,一溜青灰色的平房洁净明亮,窗下坐着一位矮矮的老太太。我想,这该不是爸的大舅妈我的舅奶吧?爸生前经常唸叨大舅妈待他非常好,小时候在外面玩饿了,就会跑到她的屋里要吃的,吃的东西放在锅里,不管好赖东西,随便拿。爸曾经几次给她寄钱捎钱,一直感激着老人。老太太见有人来,蹒跚着走过来,我和她说话她耳聋听不清,只顾一个劲地告诉我:儿子儿媳出门去镇上了,她正看家呢。果然是我的舅奶。几个乡亲闻声聚拢过来,告诉我,老太太已经93岁了。他们引领着我向隔壁的二爷家走,我拉着舅奶的手,老太太懵懵地随着我。二爷二奶听到说话声走出屋,我的手和二爷的手握在一起,我告诉他,我是黑龙江来的。他立刻明白我是谁了。我又告诉他,我爸已经去世了,我是代替他回老家,是替他实现心愿来了。随后,我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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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到了93岁的舅奶,老人身体硬实,就是耳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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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舅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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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亲围扰过来。这些人的父辈该是爸儿时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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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到了二爷和他的家人。我的曾祖父和二爷的父亲是亲兄弟。)
坐在二爷家的火炕上,听着二爷述说老家的一个个亲人,我听不明白,理不出个头绪。二爷展开一卷捆扎的很仔细的硬纸卷,那是一张家谱。二爷逐一向我说明着,我开始明白,我的祖上最开始是两兄弟从山东来到辽宁庄河,经过二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到我爷爷这辈已经是第八代了。家族尤如大树,不断分枝劈叉,1944年冬天,爷爷带着自己的家人,也就是奶奶、爸爸、二叔、大姑、二姑,向更远的黑龙江迁徙。故乡的山水虽然美丽,故乡的大海虽然辽阔,却无力养活自己的子女,一家人怀揣着开辟新生活的梦想,抛洒热泪,背井离乡,投身到寒冷荒僻的边陲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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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爷提供给我一幅珍贵的老照片。前排右是我的曾祖父,前排左是曾祖父的弟弟,后排右一是我的大爷,右二是我的爷爷,左一是我的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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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片坟茔是我家祖坟,长眠着故去的先辈。我长跪在曾祖父的坟前祭奠先人。)
我提出要去祖坟祭奠先人。我去村里小卖店置办了香火冥纸,二爷带我来到村后山坡上的坟茔地。青草凄凄,绿树婆娑,清风徐徐,山坡上矮小的土堆下长眠着我的先人,我长跪在草地上,燃起香火,斟上浊酒,三叩首,大声说:张家的先人们,我来自黑龙江,是你们的后人。我的爸爸去世了,他生前惦念着老家惦念着你们,现在我来替他实现宿愿,来看老家看望你们。请你们保佑家族兴旺,保佑后人平安有出息。你们长眠安息吧!
从我来到坟茔地,天空就下起了稀稀沥沥的小雨,细雨沾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衫,那是老天在为我这个远道祭祖的旅人落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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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表叔一家合影。表叔是奶奶的亲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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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表叔、表婶、二爷饮酒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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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岁的舅奶辨认老照片中的先人。)
回到村里,表叔表婶已经从镇上回来了,听说远道来了客人,他们正在厨房忙着给我准备饭菜。亲人相见亲情真挚,一声声问候,一句句探询的话语,多年不见亲人们的一个个消息,都在每个人的心底激起一阵阵波澜。盘腿坐在表叔家的炕上,几代人围坐在桌前举杯畅饮,浊酒一杯热泪横流,亲情象温暖的河充溢在整个屋舍里。我给舅奶买来一些点心罐头,又塞给她一点钱,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又要塞给我,说:我不认得钱,什么也不缺,你拿回去吧。我拉着她的手:您这么大年纪了,我大老远来一回,能孝敬您一下,是福份啊!老人指着炕,一句句的嘱咐我:宿下吧!宿下吧!我听不懂她的乡音,别人告诉我,是让我住下吧。我说,不住了,我还有事情,就要赶回去了。
在爸爸童年居住的老宅前,我取下一块泥土,小心收藏在行囊里面,我要把这块乡土供奉在爸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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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老家前和老家亲人合影。)
下午三点,我离开了老家。在老家亲人难舍的目光中,我的车子开动了,我伸出双臂,再一次握住老家亲人的手:保重!保重!
车子驶出了村子,望着爸童年时熟悉的山山岭岭,望着村子里爸童年时走过的路,望着爸住过的老宅,望着渐渐远去的亲人们,我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唤:爸,我去了老家,祭奠了先人,我代替您实现了回老家的心愿!您可以瞑目了!
2008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