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蒙蒙烟雨之中,任记忆中的声音,牵引着我走过诗意的西湖,走入旖旎的江南,于此时此地,寻觅,梦中的姑娘,而一个声音一直萦绕耳畔,与我轻声低语:所谓伊人何处?盈盈一水之间。而我,徜徉于湖光山色之中,已不记来时路。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燕去鸿来今几度,何时重逢烟雨断桥路。我喜欢断桥这个地方,多半出于那个人人熟知的传说的缘故,不论它是冷冷清清,还是熙熙攘攘,于我眼中都是美的。驻足于桥头,萦绕心头的都是那个名字——白娘子。
烟雨缱绻,湖水氤氲,南风衔着幽淡的花香掠过断桥,拨开相逢的幕布。朦胧中,一袭白衣,巧笑倩兮,温柔着江南的雨季;迎面青衫,手持红伞踏雨而来,擎起了半世的传奇。似乎一切在千年前便是写好了的,断桥初遇,惊鸿一面。只是他不知,这从不是一场不经意的邂逅,而是一次千回百转的重逢:千年前,年少的他曾救下身为白蛇的她,为报此恩,她苦心修炼,只为幻化成人,守他一世长安。不求锦衣玉带,万贯家私,惟愿鸾凤和鸣,举案齐眉。
而说书人从不会讲一段书生美眷的平凡故事,一杯雄黄,湮灭了她所有的期盼。他终是知晓了她的秘密——一条白蛇,他还是畏惧的。当她清醒时,她的相公早已昏死在身旁。
“不,不可以,若是结局如此,那这千年的等待又是为了什么呢?所以,我要救你,不论代价如何,我都要救你!私盗仙草,我无悔;水漫金山,我亦无惧;便是永镇雷峰塔,与你此生不见,这一世,与天一搏我也要护你周全!”
于是,相许化为离别,相守又作等待——等,似乎成为了她们爱情的专属,前世,她独守千年,换得此生相见;今生,她苦挨岁月,乞求旧梦重圆。
所以——
门内漫漫长夜,是她枯坐苦等,
门外木鱼声声,是他独伴孤灯。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一世,她都经历了,究竟是怎样的因果换得这般劫难,她不愿作妖,亦不慕为仙,心中所求,不过是想同他一样,经历生老病死,携手白头,共度百年,如此简单却又艰难。
在西湖众女子中,我最爱白娘娘,因为在她们的爱情里她总是勇敢的那个,认定了此生唯君可与同朝暮,便从未惧怕天命,所以,她终还是等到了她的幸福,真好。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大抵是世间万千女子所企盼的,而她做到了。
“桃花流水窅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山光如淀,湖光如练,画舫如鳞。不曾见昔时亭亭松柏花前月下,不曾见那年芦花深处沽酒人家,眼前,唯有十里荷花,娉娉袅袅;清风徐来,绿云扰动,烟波漾余晖。掬一捧西泠桥下水,可曾窥见一抹似水的柔情,萦绕在山水之间,穿越六朝的烟雨,在此时与我坦诚相见,她轻柔地唤着——阮郎。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那一年,翠柳如烟、松荫似盖,西湖含碧,她似往常一样乘着油壁香车寄情山水,无意间偶遇了那个坠于青骢马下,有些笨拙的少年。也许是他含露的双眸,也许是他赧然的笑意,在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四目相对,猝然撩拨了她的心弦,至此成为她守候一生的画卷。自那日起,西子湖再不是小小一人的泛舟寻梦,低吟浅唱,而是她与阮郎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是相国公子,她是青楼孤女,而悬殊的身份从未冷却他们心中的爱恋,只是彼时他们还太年轻,以为在松柏下立了誓言,结了同心,便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许,那偶然的相遇本就不是刻在三生石上的镂骨铭心的眷恋,只是月老无意间错牵了红线,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便是他们无惧闲言,却终还是敌不过门楣的桎梏。
“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她再未盼到过他的人,只等到了他的信,她懂了,父命难违,他终负了她。而自此,似乎再无人能叩响她的心门,那份情意,就像一场梦境,而今梦醒蝶冷,趾离却难解相思。
听闻后来她尽全力助一名书生——鲍仁,赴京应试,而这书生也未负小小知遇之恩,只是她身陷囹圄,后一病不起,终香消玉殒,魂断西泠,那一年,年仅二十三岁。
“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负一生爱好山水”是她此生最后的心愿,所以鲍仁在这湖畔为她修了青冢,立了墓碑,愿她魂归来兮,依旧纵情山水,不再为情所累。
西泠桥畔,公子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阮郎于她,是否是至死未忘的想念,还是早已成为她勘破情缘的坦然,而她埋骨西泠的遗愿是因为留恋西湖的山水,还是因为怀恋曾与她共赏山水的那个人,这些答案早已尘封在了千年前的烟雨中,无人作答。
“桃花流水窅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西泠桥畔的那个女子化作了一抹诗意,成为了我心中的一缕白月光,愿千年轮回,她还会遇见那个一见倾心的人。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穿过夏木阴阴的花港,绕过紅鳞浸染的鱼塘,在那棵参天的古木下,映着少女般恬静淡雅的西湖,我遇见了那个依旧如少女般美好的剪影,以及那个四月天一样温暖的女子——林徽因。
曾在《诗经》中找寻她的名字,未选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明丽;亦未选择“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温婉,而是选择了“大姒嗣徽音”的庄静,带着周王室的肃穆,令人过目难忘。
林徽因,大抵是活出了世间万千女子想要的样子,生于名门望族,自小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十六岁随父游历欧洲,遇到了那个风流却也浪漫的诗人。在康桥之上,她成为了他诗中苦涩的等待、深情的怀恋;二十四岁的花信年华,她嫁给了心中的爱情,他们有共同的语言,有共同的信仰,这份默契让他们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却始终相待如宾。在这段婚姻中,从不是夫唱妇随的依靠,而是在自由与平等中鹿车共挽归故里,相濡以沫渡风霜。那段风雨如晦,烟消弥漫的年代,她就像一束光,点亮了本只有黑白两色的照片与回忆。
唯令人唏嘘的是她的一生太短暂,一九五五年的四月一日,在她最爱的四月、第一天,悄然离去。不知那日的阳光是否明媚,一如少女时期的她,清秀灵动又不失优雅端庄。只是,从此这世间,再听不见她温柔的呢喃萦绕在江南的弄堂,再看不见她执着的身影穿梭在京城的街巷,一个爱了她一生的男子为她写下了“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的挽联。就这样,她传奇的一生在那个清晨,合上了书页,结束了终章。
而今的我驻足湖畔,望着那道透过剪影、穿过指尖的光,努力地回想着记忆中她的模样,嫣然一笑留下浅浅的梨涡,那应该是她最好的年华,而这段韶华,也被刻在了西湖的风月中成为了一段佳话。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总觉得她就应该是生在《诗经》中的女子,在名为幸福的古樟树下,荡漾着只属于她的青葱岁月,锦绣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