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三个字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


你相信梦见一个人是因为那个人在想你么?

我选择相信。

梦里我骑着车,是大学时五百块买的那辆二手银色山地车。一阵舒适的风吹在脸上,温暖却不燥热。身后的马尾辫透过单薄的夏衣,随着蹬车的节奏扎在背上,有点痒痒。额头右边的碎发吹过来,挡住了我的眼睛,朝上吹了两口气没能拨乱反正,只得往右甩头,甩了两次总算脸上不痒了。

热乎乎的风灌在脖子里真舒服呀,像冬天窝在空调暖风片下面的感觉。我伸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对折了两次的信纸,朝右后方递过去。梦里的我并没有回头看,却清晰地知道,是你在右后侧伸出手来。可惜还没等你拿到,我的梦就醒了。

醒来有点迷糊,又有点信还未交接完的空落落的感觉。思绪停留在那你还没够到信的手上,像自行车断了的链条,很想暂停在这一刻先把它接起来。梦里那封信,在言说着什么,叫我想起了当年给你写过的那些、没有一封是我亲自交给你的信。

最初涌起给你写信的念头,是在那个暑假之后。

开学那天,班里照旧一大早就人仰马翻,趁着老师还没来教室,四处都是飞舞的习题册,翻书声、写字的沙沙声,还有此起彼伏讨要作业来“参考”的催促声,都嘈杂地揉在一起,像极了过年捕鱼收网时沸腾的鱼塘。

我那时正在抄政治作业,抓着笔的右手紧张到痉挛,甩手的时候一抬头,撞到了你带笑的眼眸里。似星辰闪耀,如黑洞幽深。

回过神来才发现,教室门口的你拄着拐杖。

兵荒马乱中,一群人围着你打听。我低头假装认真抄写,你的英雄事迹零零散散地进入耳中。

原来是英雄救美。你和一群伙伴们在河里玩的时候翻了船,你救下了差点溺水的她,自己却伤到了脚。

庆幸你的有惊无险,劫后余生,但是心里却总不是滋味,像后山掉落的山楂果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承认,如果你救的不是天天追着你叫师父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她,而是其他某个男同学、女同学,我不一定会一冲动就给你写出第一封信,问候信。

我给你的第一封信就这么交出去了,美其名曰,问候见义勇为的好同学。

忌惮着同学们在初中这个年纪的旺盛八卦心,再加上自己心里隐隐的心虚,我没敢直接递给前座的你。

闺蜜绘声绘色地讲她是如何像传递情报一样,在放学的路上避开众人,把那张对折两次的格子纸塞给你的时候,我紧张得忘了呼吸,耳根子烫得吓人,仿佛做这件事的人是我自己一样。

等了三日,终于在教室门口看到闺蜜上挑的眉眼和努力压住的嘴角,晨读声中悄悄在她掌心接下那张烫手的纸块。

信纸是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像我家割稻子的镰刀锯齿一样。你的字一如既往地恣意飞扬,但是比平时收上来的作业要整洁几分。我等不及下课,迫不及待地夹在英语书中间看了一遍又一遍,有点飘飘然。英语课文的跟读慢了一句,后面就完全跟不上了,索性闭了嘴,紧抿着别让它翘太高。正上头时一抬头就看到英语老师犀利的目光,像一盏探照灯打在我脸上, 我心中一颤,条件反射般心虚地低下头去。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交换信件,说起来好像地下情一般,做的却是正经的笔友。

聊学习,聊理想,聊喜欢的歌,还有很多不着边际的话。

你写猫的日记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我便私下跟你说我家的狗。你幽默风趣,身边总是围绕着欢声笑语,我便真诚地请教你怎么交朋友。听说你经常去网吧打游戏,我如临大敌,“网络游戏可是学习的敌人”——那时候哪成想如今自己变成了蜘蛛精,天天挂在网上。我劝你别玩游戏了,你说好。我问你这个承诺有效期是多久,你画一个太阳回给我。

那时年少,以为太阳意味着永恒,后来才懂得,哪是什么永恒啊,不过是遥不可及、形同虚设罢了。你当然不可能不玩游戏,好在也没有过度沉迷。

你在信上写过一句,“你是我的知己”。我呆呆地看着那一句,闺蜜在身后叫了我好几声“知己”,我才回过神来。我,许知己,固执地将你说的话当成一句双关。我将话中的“知己”理解为我自己,一遍遍在心中回味“我的”二字,这两个字真像三伏天的太阳,把我脸烤得火热。

我甚至从未想过问你一句,绝不主动去打破这幻想。后来的好多年,我一直这样不敢挑明说,不愿主动问,一点点把青春年岁蹉跎掉。

初中那两年,我们写了那么多信,始终没有人说那三个字。

其实谁要跟你做纯洁的笔友啊……我始终没有说,是因为不敢。怕自己是自作多情,怕连笔友都做不成,怕再也听不到你在纸上一声声唤我“知己”,更怕连操场上相遇时四目相对的会心一笑都成为奢侈。

那些信,好像寄出去了,但因为那份始终道不明的心思,又好像没有完全寄出去,这大概也是梦里看不到你接信的原因吧。

等到初三开始,为了中考冲刺,我们班被一分为二,你坐到了隔壁教室。从此再也不能透过你的发梢看黑板,再也听不到你课间的哼唱,也不再能看到你指尖旋转的笔影。

好在还有一来一往的信,闺蜜与你同班,仍旧雷打不动地做着地下党情报员工作。

每次午饭过后,拎着食盒穿过操场去食堂清洗,你逆光走来,眉眼含笑,像星辰穿越万千光年而来,连阳光也遮不住光彩。一眼对视,无声胜有声,只因所有的话语都在纸上留痕。

临近中考的时候,我们的通信终于是断了。因为我被提前录取,去了最好的那所高中。

离开学校的那天,我手里攥着英语老师给我争取来的学杂费退款,经过你们班窗外的走廊,在一片艳羡声中扫过你们班教室,在你眼中定焦一秒,又匆匆挪开。以后不能天天见面了呢,想到这儿,逃脱中考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几分。

可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不记得是怎么要来的你家的电话号码,也许是离开前的最后几封信里面传来的?又或者是你写在那本粉色硬壳同学录里面了。

第一次站在宿舍楼下面的那排公用电话亭前面的时候,心里像擂鼓一样,比军训时跑完800米还要剧烈。

晚饭后,天空已成墨色,头顶的白玉兰树上,缀满了纯白的花骨朵。晚自习铃还没响,身后时不时有脚步声响起。电话号码早就烂熟于心,我一个一个数字用力地摁下去,生怕哪个数字错了打不通。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喂,哪位?”,听到的是女声。

一股热血瞬间冲上我的两颊,我故作镇定地说找你,声带大约多了10赫兹的异常震动。好在你妈没有多问,直接把你叫了过来。

这下脸更烫了。

头顶的白玉兰花骨朵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呲声,绽开了。

听到久违的声音,我脸上的笑像泄洪的水,怎么也挡不住。每每听到身后传来路过的脚步声时,立马小心的偷觑一眼,好像偷了糖等孩子,怕被人撞破。

那段日子,除了第一次,竟每一次都是你接起的电话,那么巧,巧到我忍不住猜想,是你晚饭后总守在电话旁。后来多次想问你,最终都归于平寂,给自己保留一丝绮丽的幻想罢。

宽阔的校园,优美的人工湖,柔软的垂柳,神秘的后山,我在电话里一点点向你描述身边的一切,也听你玩笑着抱怨累成狗的日子,一次次鼓励你加油。

“知己,你跑得好快啊,我都追不上你了。”

“追得上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心跳漏了一拍。有那么几秒,耳中只有呼吸声和滋滋的电流声。

不确定你是在尴尬还是在失神,听不到答复,我慌忙找补一句,“我相信你能考上的!”,亲手把泡泡捏破。

听到你真的压线考上了的那一刻,我没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失声尖叫,身后有人侧目也管不着了。这很出乎我的意料,以往的笃定其实都不是源自理性分析,而是感性期冀。居然说着说着成了真。

很多话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成了真。

后来的很多年,我总遗憾有的话没有一直坚定地说。如果说了,会不会不一样?

即将开始高中寄宿生活的那个漫长的暑假,我捧着铁皮盒里的一沓信纸犯愁。留在家里真害怕被家人看到,窥视到心中的小秘密。

思来想去,决定把它们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学校西边的山坡上,有一株合欢花树,夏天的时候,开成一片红云。每次放学留校,都能在晚霞中看到瑰丽的花丛与彩云融为一体。合欢合欢,多好听的名字。

我把铁皮盒子装在书包里,顶着太阳骑了一个小时单车赶到学校,后背湿得透透的。幸好学校大门没锁,否则我不一定能翻过围墙。

校园里静悄悄的,还是头一遭看见它这般模样。往日的欢声笑语仿佛隐隐约约飘荡在空中,回忆一次便淡去几分。

合欢花树下,头晚的大阵雨让泥土格外松软,我撬断了几根树枝,手掌心和指甲里都沾染了红泥,铁皮盒子用透明胶带封好,郑重地掩埋在散着土腥味的土坑里头。

对了,和那些信一起沉睡的,还有一盘磁带。

初中那时候流行的还是收音机和复读机。收音机不仅能放磁带,还能听广播音乐,具体能听到什么频道、什么歌曲,全凭运气。我家那一块信号总是不太好。你于是把一盘英语听力磁带洗了,录下一堆热门歌曲,塞在我的抽屉里。

到毕业时,MP3逐渐取代了磁带。属于你的物件,该和属于你的文字一起珍藏。我暗暗想,也许某一天,会有机会和你一起开启这时光胶囊。

你给我录的磁带,第一首歌,我永远记得,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爱如潮水,将你我包围。

畅想高中,我心中便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幸运的是,高中你仍在隔壁班。可惜的是,闺蜜去了另一个学校,无人传信。

我一直在等。

靠窗的位置是我的最爱,即使看黑板的另一边格外吃力。因为在这里,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还有你。

每到第四节课下课铃响,你的身影就会风一般掠过窗外,偶尔回头,准确地捕捉到我的视线,留下一个带笑的眼神。

有时我也会随着人潮一起向食堂冲刺,在奔跑的人群中等待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一瞬。

“知己!”耳边传来一声轻呼,我侧头,你的面庞放大在眼前。正午的阳光真耀眼呀。

你放慢脚步,微微领先,左手朝后伸出来,低低地压着,一截纸头从掌心冒出来。我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指,从你的掌心把纸条捏起来,慌慌张张地揣进兜里。

你回过头来,朝我狡黠一笑,脚下生风,一眨眼身影就蹿出老远。

那一刻的你,像一颗带风的小太阳。你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引力过大,让我心律失常。

“知己!快跟上呀!”我听到同桌的呼唤,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脚步早就慢了下来,操场上人潮汹涌,原来不只你我。

会是表白信吗?也许是的,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同学之上的交流都这么久了,而且你又奇迹般地考到同一所高中。我要是你,我就表白了。不过,也不一定,你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也许只是把我当战友,当兄弟。

“唉——”在我神游之际,同桌手肘怼了我一下,刚夹上的鸡腿哐当一声掉回了不锈钢餐盘上。

“问你呢,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不知道,不知道他怎么想呢。”

“说什么呢?谁?我问你刚刚那道选择题啦。”

我回过神来,只觉得臊得慌,连忙拿话盖过。

好不容易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开始午休。等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转身面朝墙壁,手里攥着那张信纸,在食堂就忍不住打开的纸,此刻却像被黏在一起了一般。耳边风扇吱吱呀呀的晃悠声失去了往日催眠的功力,人越想越精神,一身燥热,后背渗出细细的汗。

看吧,看吧,不然今天中午没得睡了。一咬牙打开了纸。

“知己,我追上你啦,哈哈!”看到开头的这句话,忍不住咧开嘴来无声地笑。信纸被风扇扇起来,我仿佛看到你意气飞扬地在我眼前,眉眼弯弯,讲话的时候下巴都翘起来。

就这一句话,是暧昧的起点,也是终点。你再未讲过半句能让人误解的话,我们的通信,回归纯洁的探讨,偶尔还会夹带两个习题。

你记不记得我唯一一次跟你八卦同学的事情?

我们班有一对小情侣,如今已经组成三口之家啦,当时他们可是真高调。两人从同一个初中升学上来,高中一开学就牵手在一起了,整天在教室食堂还有宿舍楼下甜甜蜜蜜,毫不避嫌。老师请家长来谈话,结果双方家长相见甚欢,聊着聊着径自喝茶去了。

我在信里跟你讲他们的事,问你作何感想,你直呼“牛啊!我要有那么好的成绩,我也那么拽!”

所以,是因为我们一个重点班,一个普通班吗?

我的旁敲侧击没有回应,又或者已经有了回应。我的勇气太小,只够我捡起一笑块石头,投掷在湖面,然后眼睁睁看它消弭于无形。

高中的日子,被上课和作业填满,试卷多到桌子里面放不下,堆在地上脚边。那时候总觉得度日如年,一眨眼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夜晚因为考试而焦虑得无法入眠的时候,是你MP3里面的班得瑞伴我入眠。

山风习习,树叶婆娑,啁啾鸟语仿佛带我重回初中的野炊时光。你爬上鸟柿子树顶端摘果子,我抬头去看,被枝叶间的强光晕眯了眼,再睁眼,又是被太阳唤醒的新一天。

如果我们高考能重复中考的幸运,后来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去往外地上大学前,我和几个初中同学一起去看望已经开启复读的你。

复读学校的黑色铁栅栏中间有一臂宽的缝隙。我把黑色笔记本递给你,里面是我做的错题集,附带详细的解法。

你接过笔记本,笑容不复往日明朗,多了几丝苦涩。那个夏天,仿佛不一般的炙热,我把手缩回来的时候,碰到黑色栏杆,烫得发疼。我嘴笨,写信的时候啰嗦得很,看着你的眼睛时,除了“加油”,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想说我在那个学校等你吧,又怕给你压力。想说我在那个城市等你,却很清楚不可能。

复读的日子,可以想见是多么忙累。我们不再写信。生活像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圈,我们又回到了三年前,同样是我先离开,写信换成通电话。不同的是,等待电话响起的人变成了我,而夜空下倚靠在公用电话上的,是你。

我总是会在寝室熄灯之时接到你的电话,然后捂着手机,在室友“哦~”的感叹声和戏谑的目光中,跑到黑漆漆的阳台上。

六楼外的一弯月牙仿佛触手可及。朦胧的月晕笼罩着相隔两地的你我。

“今晚月亮好美。”我抬头看着月亮,像在看着你。

电话那头的你,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刚下晚自习的你,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疲惫。

“知己,这次我真的追不上了。”三年的时间,给一句“追不上”带上了脚镣,我们都不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我嗫嚅道,“不用想太多,尽力就好啦。”然后试图转移到其他话题。

你没有信心,我也没有给你信心。也许是年岁打磨掉了我们的棱角罢,我们都不负当年的勇敢与乐观。

次年高考成绩出来,你果然用刚过一本的分数在省内做了最优选择。

虽然失落,我也知道这是情理之中与意料之中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理性得可怕,就连面对自己克制不住的心动,也冷静得近乎冷情。哪怕再多几分最初的冲动和感性呢。所以,我大概是注定孤独。

那样的孤独感,在一个人飞跃重洋时尤为强烈。

我在欧洲交流的那个学期,QQ视频电话刚开始风行。

在异国他乡的出租屋里,我坐在栗色的书桌旁, 窗外天井漏下一缕天光。视频那头是你坐在宿舍,抱着原木色的吉他,边弹边唱。

一首《姑娘》。

我曾多少次梦见你,啊姑娘。梦见你那美丽的笑脸。看着你的信件,唱着你的歌。

每一字每一句,都唱在我心里。我从未像那一刻那样,肆无忌惮地、长久地注视着你的面容。那一刹那,忘了距离有多远,好像回到了初中课堂。那时还没有分班,你就坐在我前座,每次回过头来问我问题的时候,就是这样近的一张脸庞。

你自信地拨弄着琴弦,何尝不是我的心弦。抬眸看我时,你眼中是一江春水,让我淹没其中,越陷越深。

这些年来,我们的物理距离越来越远,可是我却在持续沦陷。只要你哪怕说一次那三个字,我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你。

可是你没有。

你送过我一首《爱如潮水》,又送了我一首《姑娘》,却从来只愿唱别人写的歌,不愿说我想听的话。

我不解,但我仍在期待。

我把你发来的音频保存在手机里面,循环往复地重复那一首歌。

在美丽却也陌生的校园,我喜欢趁午休的时候,爬上校园里的一个小山丘。一个人静静躺在草地上,反复听你的弹唱。

微凉的空气灌入鼻尖,秋风摇落一片片红叶,落在我的眉间、发梢。在山的海的那一边,你的梦里可曾有我。

大三那年暑假,我在假期回到家乡,与你约在县城见面。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不管是校内还是校外。

我们沿着护城河散步,沿河的人行道上偶尔翘起来一块正方形地砖,菱形花纹繁繁复复一直往前延伸。街边的垂柳抽出嫩绿的长条,在微风中,漾啊漾。

我们一路并行,迎面走来其他人的时候,没有换成前后走。你避着来人时靠近我,手臂和手臂之间轻微地摩擦着,像点燃了噼里啪啦的烟花。

我们一起走着,走在柳条的阴凉里。走过了一个杂货店,走过门外摆着一排布娃娃的小门面,走过橱窗里有个穿着绿色花裙的人偶的服装店,走过几处撒满阳光的月季花丛,空气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我们一路从护城河走到外城的江流,走到沿江风光带,才找一处无人的长椅坐下来。

我侧脸看你,不复记忆中白净书生的模样。

我曾接到你的电话,听你说正在山区跟着隧道工程队实习。电话那边隐约有重型施工车辆的轰隆声,信号时好时坏。

你变成了久经风霜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沧桑。你说你学的路桥专业很辛苦,注定要四处奔波。

我开玩笑说你吉他弹唱很好听,很有音乐天赋,不如转行。

你笑一笑问我毕业后的打算,我定定地看着你的眼睛问,“你觉得呢?”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说,让我回来,或者,你去找我。

你快速地看了我一眼,落寞地撇开头去,嘴角是掩不住的苦涩,“你有自己的大好前途,不要想着回来。”我苦笑一声,望向江面,浑浊的江水表面平稳,底下不知有多少暗流。

我想起了初中那年,你拄着拐杖出现在教室门口,不也是因为这江中暗流么。

今时对比往日,你神色中消失不见的恣意张扬,让我的不解化作释然。

你也许爱我,但是你的自尊与成熟没法让你不管一切、简单地说一句在一起。

我爱你,但我想爱一个人应该先爱自己。九十九步之外的最后一步,我不能替你走。

我不再执着,不再逼你,也终于放过我自己。

“我这专业,回来还真不好找工作。”我笑笑,看着江心一尾小船悠悠远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

毕业那年的夏天,我已经在上学的城市开始工作。接到聚会通知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骑着自行车给你递信,你还没接到,就醒了过来。心里怅然若失。

聚会到底没去成,闺蜜发来大合照,我看到你和当年救过的那个女同学紧紧挨在一起,她挽着你的手臂笑得甜蜜。

闺蜜告诉我,你俩正在一起创业,开了一个音乐培训室,她弹钢琴,你弹吉他。

于是,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弹唱那首《姑娘》了。

也不会有人陪我去合欢树下取那一盒信件和磁带了。

我的学生时代,连带着持续十年的少年心事,至此,正式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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