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风轻云淡的日子
文/美玲
1
“明天我们去山里野炊,采沙葱呢,你要去吗……”爸爸淡淡的问我,我想去却脱不开身!但我知道那话里充满了期待!这是大病初愈走近自然的渴望,这是想融入新生活而发出的呐喊!
父亲已出院,医院的岁月成了家常便饭,他来来去去,已然成了一个十分需要照顾的孩子!貌似那些日子即将远去,可是充溢在我心底的那些苦涩却将曾经的过往舔舐的发疼。
每个春天,我都满怀期待又兴致勃勃,故作孩子一般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一日日的于青草间花丛中寻找着诗意的生活!兀自编造自己的梦,哪怕于别人而言只是矫情的多愁善感也是独自喜乐!可是,这个春天,当它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猝不及防的降临我的世界的时候,我的幸福之塔差点崩塌!因着这个春天,我突然长大了!且这成长是带着疼痛而来的!这个春天,当我伟岸的父亲突然重病入院后,我的世界里下了一场厚厚的雪!那场雪磨了我的锐气,犹如遮蔽了我的所有光明!
现在想来,那些个没日没夜的惶恐与悲哀,都是我不想提及的最深伤痛!当你真正体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我想医院是最合适不过的场合了!
2
三月底,父亲一再推脱的身体检查终于做了。尽管我心底里祈祷无数次,默念 “吉人自有天相”,笃信善有善报。但是,不该来的还是来了,病魔张牙舞爪的来到我的世界,打击的我满心仓皇。起初,我不愿相信各种不好的推测,弟弟知道我的心里装不下事儿,也没跟我说过问题的严重性。得知需要手术的时候,我也只是一厢情愿的相信那只是小手术,几个小洞,切点坏东西,一切就好了!相信着这些轻松,假想着一切美好,我还是不甘心的走进了寺院,虽不是佛教徒,可是在我不能改变什么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在等待中,我只能想到向神灵求助。跪在大殿的蒲团上,我一遍遍的祈福,默默的发愿:只要父亲的病无大碍,我愿素食一年!买了水果,香烛,逐一在每个殿里点灯上香,磕头祈愿,一个人穿梭着,在宁静的寺院里和佛对话!
然而后来,结果仍是不妙。住院观察的日子,看着父亲第一次住院,穿着偌大的病号服,原本矮小的身材此时更是萎缩了!手术还未做我却已是泪水涟涟。我的父亲,年过半百,连针都没打过,突然要手术,还是大手术,与我都是不能承受的!别过身去,擦干眼泪,尽量笑着安慰他:“爸爸,你看,都怪你平常太忙碌了,没时间好好休息,老天爷给你放假,医院里好好休假一段时间吧……”那时,他的状态还是很好的,能吃能喝,除了每天的输液还可以无聊的时候,四处闲游逛逛大张掖。父亲是个很有计划的人,在术前能活动的时候早带母亲熟悉了周围的地理路况,以致于我后来迷路时连不识字的母亲都能给我指路了!
其实在住院前,他也是处理好了所有的事务,交接了送馍馍的工作,等老板来了请好假;回老家将园子里的果树喷了农药;收拾妥当老屋的家什;给自己洗了个澡,理了发;让母亲准备好睡衣和饮食起居的所需……像是度假去,带着自己,带着藏起来的不安与难过,还有偷偷抹去的泪痕,在弟弟的陪同下到了医院。
3
住院的日子,于每个人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因着检查结果出的慢,手术迟迟不能确定。术前的日子,爸爸在医院里等待,我在学校里焦急的不能心安,早中晚的打电话也惶惶不可终日。坐立不安,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即使寐了也是噩梦连连,醒来查查周公解梦,都是不好的讯息,在那种精神糟糕的状态下佯装从容,其实内心比谁都恐惧!看花,种花,听朋友说读经可以祈福,忙拿起来,结结巴巴的读诵。刚开始愣是读一半就眼皮打架,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字,那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至少2个多小时,每晚读毕已是深夜!我没时间看手机,看书,和朋友聊天,别人看我神经兮兮,其实我早已陷入恐惧与悲伤中!
那个周三的早上,学校里正在迎接县文化馆的展演培训活动。弟弟的电话来了,手术排上了,已经推进了手术室!请假,还要报告原因,还要工作群发布……而我,并不想让大家知道!颤抖着写好假条,领导问及原因的时候,只吐出父亲手术四个字的时候眼泪就不争气的止不住淌,匆匆赶去市医院!一路上,坐在车里我一字不停的诵读地藏经,那是效率最高的一次,快到的时候,我已经读完一遍!直奔手术室,没见到父亲,弟弟说是父亲自己拎着输液瓶走进手术室的。我不能想象父亲自己是怎样走进去的,他会不会恐惧,他带了多大的勇气迈步呢?
早晨的手术室门口好不热闹,被等候病人的家属围得水泄不通。焦急,难过,伤心,哭诉……手术室门口是个令人焦虑的地方,推进去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推出来的有劫后余生的快乐,但也有悲天动地的哀婉!我等待着,门口的人们一堆一堆的少了,手术室里一个个患者都陆续出来了。而我的父亲,从早上九点进去,待手术室门口的人都走光了,还不见他出来。期间,我不住的读经,擦泪,迎接过一个小生命的诞生,是个男孩儿,他的父亲喜极而泣,抱着婴儿开心的上楼了……大家都走了,他们的病人都走了,可我的父亲还在手术室,不是小手术吗?不是打两个洞取出坏东西就好了吗?越发的不安让我连一口水都不敢喝,厕所也不敢去,生怕我一离开,下一秒钟父亲被推出来而看不到我。惶恐、瞎想、推测、忐忑……那些紧张而激烈的词汇,猛烈的撞击着我,我坚守心中的笃定等着,祈祷,诵经,一遍又一遍。眼泪则是擦不干的,抽纸盒空了,父亲还不出来,人都走完了,他还在手术室!我们几个在门口焦急,后来母亲说她在家里一样的坐立不安!虽领着小侄子但泪流不止,整天米水未进,而自私的我们怕母亲担心,直至父亲出来前一个电话也不敢打不敢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全在这里,这个白色的恐怖的世界里……
直到下午5点14分,那扇把我们关在焦急与惶恐里的门终于打开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扇门开了。父亲的手术有了消息,主治医生端起从父亲身上切除的那一小盆肉疙瘩,它是鲜红的,它并没有多么可怕,它是我父亲身体的一部分,我只觉疼痛……不多久,终于可以推着父亲出手术室门了,当我第一眼看到脸色蜡黄的父亲时,心酸、担忧、愧疚、无奈……似乎所有的委屈都齐刷刷的来了,任凭眼水模糊双眼!扶着手推车,看着因整整九个小时手术而憔悴不堪的父亲,那肿了的脸使得面容瞬时苍老了好几岁,我的父亲啊,女儿不孝,让你受苦了!
术后的父亲被抬上病床,浑身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他的身体像戳开了无数的窟窿而不堪一击!因着麻药期不能深睡,我一遍遍的呼唤,貌似将积攒了多年的“爸爸”这两个字眼统统弥补一样,每一声呼唤都想起幼年、想起父亲的忙碌、想起他的辛苦……这些年的不停歇,让两个儿女都有了好的归宿,他却躺在了病床!医院里是让人成长的地方!父亲疼痛于手术,我疼痛于这样的成长!
4
现在想来,起初我们都错了。抱着讳疾忌医的态度,认为得病别人笑话,尤其是老家里的邻居们。父母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进城,如今却得了重病,怕让人看笑话,家里人也没告诉哪个亲戚,只想悄悄的做完手术就回来了。结果却是糟糕的。正所谓骨肉相连,即使不说,我的那些姑姑们也渐渐猜到或者感受到了。三姑姑做梦说爷爷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她觉得不好就打电话问情况……小姑姑则是知道后就哭哭啼啼。随着几个姑姑对于他们唯一的哥哥病情的了解渐入,医院里看父亲的人多了起来,省城的大伯因着清明节回家也知道了,竟留了一个月专门陪父亲。我和弟弟弟媳则是轮流换班。医院成了每个周末的必然去处,穿梭于那里我不再孤单,因为陪着父母,有种恍惚幸福的东西,但长久的将达一月的住院治疗,总是因小插曲而令人担忧。中途父亲逞强拉伤了创口,又成了一段揪心的煎熬。从那时起,我不敢停歇的每晚诵读《地藏经》,一天也不敢怠慢,怕只要不读了,父亲病情就会有变化,这样神经质的一直坚持到父亲出院……与此同时,很少请假的我因接连不断的请假让同事质疑惊讶,因长期的晚睡焦虑惶恐,被无规律的作息赐予了满脸的痘痘,深邃的黑眼圈,以及无限的憔悴……按我闺蜜的话说,我似乎突然泄气了……
是啊,那些尖锐,那些阳光,那些喜形于色的欢愉,那些大大小小的带给我成功的喜悦……统统的都略过,幸福我再也不敢拿出来晒,即使晒了,也只能是安慰我狂躁不安的心……这段苦熬的日子,我浑浑噩噩,我神经兮兮,我泪眼婆娑至不再流泪……如今想起来我还会鼻子发酸,但眼看父亲一天天好起来,重燃起生活的勇气,我知道,原来,那些日子虽然沉重的害怕,但究竟被时间静悄悄的带走了!感谢这段岁月里给我帮助和安慰的亲人、闺蜜、朋友,有时候,暖心的一句话就是治病良方,那些温暖我都将一一收藏,积淀成我成长岁月的宝贵的精神食粮!
父亲的新座驾是一辆红色的二手qq车,他说:等身体再好点儿了,就开车带着母亲,拉着小铁锅,一路看风景!听到这儿,我才知道,我那么喜好旅行原始来自于父亲遗传的浪漫!与此同时,在二期化疗结束时,父亲已经带着一家去了山里采沙葱,野炊,游玩!这是他的新生活,我感到无比安慰!
日子不紧不慢,成长点点滴滴!有时候,你会发现,原来过不去的坎儿慢慢接受,接受了便是现实的面对!度不过的劫,也一一走过,度过了你才发现自己原也不是不堪一击的!以致于痛苦不堪的岁月承受过便不再可怕,而往后你的每一次诉说,都将显得越发的风轻云淡……
2017年7月2日晚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