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录》第二章 领袖与英雄

再恶劣的环境,总是不能让那些意志坚定的人臣服。

任五行和他的老伙计不想在看见眼前的一片混乱,二人默默走出了人们的视野,消失在那太湖边的古道上,留下一群愤怒的羔羊。

太湖美自不必多说,古人书太湖,诵尽山峦,诉尽友情,满篇柔水。按理来说,这太湖之美,应不至于与那西湖洞庭有天壤之别,但是在这古人的笔下,竟不能找到与“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等相媲美的词句。是何原因我们无从知晓。但是太湖之美,尽在脚下。

古道悠悠,群山熙熙。正是夕阳时分,群鸟归巢之际。江南的古道尽显魅力。“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自在了,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面对老伙计的愁闷,任五行淡淡一笑说。

老伙计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气氛中缓过来,从他在九角台上的演讲可以看出,他本可以是一方霸主,却几十年跟随任五行,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有时候回想起来,不免彷徨,这一生所谓何事呢?他与“庄主”任五行一样,一身未娶,将生命都奉献给了团队,奉献给人民,但是他们不但没有获得任何东西,反而做出了巨大牺牲,还得承担盛名之下的各种麻烦,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稍有不慎将会粉身碎骨。他有想过退缩,但是有一起奋斗几十年的战友兄弟他无法割舍,不可否认,他也受到了任五行的感染,用强有力的责任感将一切懦弱和自私打败。此刻他虽感到悲伤,但是他坚定不移,他甚至不想去判断对错和值不值得,因为这是任五行一生的信念,也变成了他的信念。对他来说,任五行是良师是益友,他不能成为任五行最好的帮手,但是他可以是他最忠诚的朋友和兄弟。

见老友没有说话,任五行继续道:“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后面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他顿了顿又道:“我是可以轻松的离开,却把责任都放到了你们身上,这让我于心不忍,可是却不能不为。”老者道:“只盼望年轻人不要让庄主失望,我等这幅皮囊还有些作用,那是我们的福气,庄主应该替我们这些老骨头感到高兴。”说完哈哈一笑。

任五行也是哈哈一笑,“没想到你我二人今日也会客套起来,这让我感觉我们年轻了不少,真想再奋斗个十年二十年。”老人没有说些什么,因为他或许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已经不再年少轻狂,若是时光倒退三十年,他们现在肯定已经比起脚力,以某一峰顶为目标,狂笑而行,踩树巅,踏绝壁,惊飞鸟,赶走兽,到那一山之巅,把酒言欢,豪气冲天,再许誓言。

美人迟暮,英雄陌路,何其哀也,也何其壮观。很多人看见了辉煌,却看不到辉煌背后时常与凄惶为伍的主角。然而有些少数人不同,他们所赞赏的是巅峰脚下的失败,相对于顶峰的辉煌,那峰下的勇气使他们沉迷,更会让他们热血沸腾。

二老行走在夜色之中,徐徐晚风有了些许凉意,霞光万丈,让本该暗淡许多的天空多了几束光彩。太湖的一角本就嵌入到这姑苏地界,他二人沿着太湖边上的古道行了几个时辰,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姑苏城外,看见天色渐晚,路上行人渐少,虽是繁华之地,但也不显得热闹。他二人看见路边一家小店灯火,酒旗飘飘,一旁又立有一旗,上面写道:“此处不留宿”。便相顾一笑,“该是此地没错。”然后在酒旗旁边坐下,让小二随意上几样小菜,再打壶酒来。

时间渐晚,客人已少,店里本无事做,见又有客人上门,老板喜上眉梢,又见二老虽然粗布长袍,但气宇不凡,便亲自上前招待,随手带了一壶好酒,送到二老桌上,道:“两位老先生尝尝,‘酒庄’名酿‘一徐清风’,可谓专为二老这样的高人雅士所酿造。”

虽说执掌“酒庄”三十余年,但是在外喝酒吃饭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在一个边远的小店中品尝自己的酒,这更是头一朝。二人兴致上来,“好,尝尝。”说罢将小店老板所斟之酒端起来闻一闻再抿一抿,然后一饮而尽。“没想到这酒喝了三十年,竟是在今日才喝出点味道来。”

小店老板见他二人稍有贤士风骨,谈笑之间总有高雅风气,便又给他二人斟酒。只听任五行哈哈一笑,“老板何不再加一副碗筷?”小店老板先是一愣,眼睛也走了笑意,也不客气,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大声向店里的伙计喊到到:“小王,拿一副碗筷过来,在添两壶好酒。”说罢轻松的拍了拍衣服,对他二人道:“今日我请客。”

 三人哈哈一笑,易正阳也哀愁尽去,对任五行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是你我有朝一日,能像这位老兄一样,轻松的活在世外,不再有任何纷争,那也不枉白活一世。”他又转身对小店老板道:“老板真高人也。”说罢他二人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小店老板向他二人抱抱拳,显得有些尴尬,迟疑一下,面带愧色苦笑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任五行趁着夜色,四处打量。时致深夜,虽夜有星辰,视线却无法远至,但四方山川河流却能尽收眼底,江南的夜空当是如此迷人。他四处打量后道:“此地本是藏龙栖凤之地,老板乃真高人也。”说罢一笑。小店老板正在为二人舔酒,差点将酒撒在桌上,问他二人道:“二位先生何出此言?”任五行道:“你看此地,东南西北各有一峰,都苍翠劲拔,四峰似分未分,似合未合,而有河盘绕于南西北三方,宛若游龙,虽距姑苏城尚有三十里之遥,却未有萧条荒凉之感,前面不远更是苏杭往来要道,你这小店更是点睛之笔,虽是简陋,却能让人神清气爽。老板选择在此地落脚,就算不想做卧龙,那也得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了。”说罢又端起酒来。

小店老板正不知该如何接话,见他二人几杯酒已经下肚,自己却干坐半天,便又叫了几声店小二,“小王…”却不见有人回应,三人转身向店里看去,却见店小二正趴在窗下,正梦游太虚,与周公同钓。神情自得熟练,姿势完美悠闲。让人不忍惊扰。也只有懵懂少年,才能面对深夜却无视之,以天真完败世界。

任五行和易正阳不竟也动容都大笑起来,想想他二人执事几十年,却从未见过眼前一幕,难道这就是社会根本的问题所在?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没有人知道。虽然他们总是无时无刻都在工作、付出,但是总是收效甚微。小店老板也是无奈,摇摇头无奈道:“年轻人,一点苦都吃不了。”然后起身叫醒了小二,因已是深夜,便让小二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自己拿了一副碗筷,再加两壶好酒,几碟小菜。

任五行微微一笑,对小店老板道:“你将唯一睡处让给了店里的伙计,这是要与我二人作陪?”小店老板有些诧异,眼前的人如何就可以断定店里没有其他睡处,他迟疑一笑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在此处畅饮一宿不成?”任五行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何不可!”又道:“除非老板不舍这醇香美酒。”小店老板畅饮一杯,也是开怀道:“想我开店以来,早已忘记了江湖岁月,今夕何夕。一个人面对这苍山夜色,独饮到天明也是有的,倒是从未与人共饮通宵。今日有幸,能与二位作陪,荣幸之至!”说罢又拿起酒壶准备倒酒,但见他忽然右手在桌上一扫,瞬间将三个就被收入袖中,笑道:“雕虫小技,献丑了。”任五行二人也不惊讶,笑道:“莫非老板闲这酒器太小?”

且说小店老板见他二人仙风道骨,自有一股凌云志气,知道他二人并非寻常人等,言语之间又知道他很多事却不道破,就连他姓甚名谁都不加过问,也是这风尘中一等一的智者,便加了几分敬意。当即小露一手,再看他二人反应如何,见他二人并不惊讶,就更加坐实了自己的推断,现在深夜无人,他也不再逢场演戏,刻意隐藏什么。他哈哈一笑,锋芒毕露,右手在桌上快速一扫,将三个酒杯又瞬间放回原位,抱拳笑道:“承蒙两位老哥不弃,那我也当不能小气才是,说完起身进入酒窖,又搬出了两坛老酒。”

只见酒坛表面还有不少泥垢,想来这酒是埋于地下。待得走近一些,酒未开封便酒香四溢,沐于酒香之中,使人未饮先醉。任五行二人再细细一闻,不胜惊喜相顾一笑,不竟垂涎三尺,他二人都起身各自接过一坛,将酒坛在手上把玩,四处看了又看,才不忍的放在桌上。小店老板见他二人如此爱不释手,便也是大喜问到:“莫非二位知道这酒的来历?”

     看见小店老板惊中有喜,易正阳叹了口气,道:“老板藏有此酒,难不成会不知道此酒来历?”

看见小店老板惊中有喜,易正阳叹了口气,道:“老板藏有此酒,难不成会不知道此酒来历?”小店老板道:“说来惭愧,我虽将此酒看得异常珍贵,却只因我本是个好酒之人,又因此酒是故人相赠,舍不得喝,所以将此酒藏于地下,想来已经二十余年了。至于该酒的出处,名唤为何,竟是从未知晓。”易正阳忙问道:“敢问老板,这酒是何人所赠?”

只因他三人并非世间俗人,并不在乎彼此身世来历,所以相互都以先生老板相称。听见易正阳询问,小店老板摇头道:“也正是这事令我二十年来惶恐不安。”小店老板顿了顿,禁不住站起身来,看向这漫漫黑夜,只见四周山峦起伏,万籁俱静。往事又浮上心头。

原来在二十几年之前,也正在此地,那时候此处一片荒凉,并无人居住。前面的官道还是一条泥泞之路,行人不多。小店老板本自诩世外之人,四十岁不到时便四处游历,不问世事。一日,他见晴空万里,天气闷热,便在姑苏城外买来一舟,带了几壶酒上了小舟,在小河上随意漂流,一路也钓起鱼来,自得其乐。行得半日,觉得困乏,便不觉在舟上睡去,等他醒来之时,不想已是深夜。只见皓月当空,星辰闪闪,清风徐来,精神倍爽。也不知何时,小船被枯藤所拌,横在小河上面不得动弹。他也不在意,索性下了船,拿了早些时候钓的两条鱼,在路边烤起鱼来。

小店老板本事世外之人,闲来无事,就专研些诗文,练些吐纳之法,对养身之道颇有兴趣。谈到美食,也自认为较之一般名家,也能胜过几分。他见鱼已烤好,加些作料,香气四溢,便四处翻腾,想要找些酒来,趁着皓月清风,独自作乐,好不快活。不曾想四处翻腾之下,只见三四个空空如也的酒壶,不免美中不足,本想坐下就吃,但还是不想糟蹋了这月下美味。他思索半刻,便从柴火之中抽出一根半带火星的木棍,伴着火光,在月色之下以棍为剑,飞舞起来,以武代酒。到得畅快淋漓处,不竟火光四溅。但想起无酒,也便不免叹息到,“想来我自诩剑法不差,但今日舞于月下,若是被也曾舞于月下的先贤所知,那得笑话我今日之行为,只因无酒矣。”说罢,拿起手中空瓶,正对玄月倾之,却只有剩余的一两滴酒缓缓掉入口中。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声音哈哈笑道:“月下无酒,或是美味无酒,都是人间憾事,不想兄台二者却都占了,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当他定神一看,原来一侠士打扮的人正骑马不缓不急地走在不远出的泥泞路上,衣着狼狈,像是行了几天的路,疲惫不堪,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不出怠意。

小店老板将手中木棍放回火中,见马上的侠士年纪与自己相仿,马背上又驼有两坛酒,手中抱有一坛正喝,想是他以酒为食,已行了几日,所以身形疲惫。听他说话像是酒中知己,便道:“兄台若是不弃,我有鱼,你有酒,你我二人不妨月下对酌如何?”未待他说完,有酒香飘来,他漂泊半身,喝过名满天下的“杜康酿”,尝过失传已久的“桑落酒”,其他延枚、柏叶、般若、南烛等酒更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算在三丈之外,诈闻酒香,他就是窖藏几时,几成勾兑,都能准确无误说将出来。但今天所闻之酒,竟比以往所有喝过的酒都还香美甘甜,清香却不浓腻,悠悠然如浑然天成,使人未饮先醉,但他却不知出处,正想问个究竟。却听马上之人道:“兄台本是酒中知己,若是换了往日,定与你月下对酌论道,但是不巧得很,今日要事在身,片刻耽搁不得。”说罢,他转身将马背上驼有的两坛酒解下,抛向小店老板,道:“这两坛酒,千金不换,我本打算将之赠与两位故友,但看今日形式已是不能,就将此酒赠与兄台,也不辜负这杯中圣者、酒中之王。”

小店老板接过两坛酒,知此酒珍贵,本不敢收受,正想说话,只听马上的人道:“兄台不必推辞,若是兄台不受,只怕这酒将会落入小人之手,不得善终,若是这杯中君王被小人糟蹋,岂不可惜。兄台若是不安,亦可将这酒埋于地底,若是有幸,十日之后,我当回到此地与兄台对月共饮,若是十日之后我还未到,那兄台就随意处置,如果一人独酌,就对着空山冷月,将一杯酒倒入这河水之中,天下之水,同出一源,也算是你我二人共饮了。”说罢打马前行。小店老板也不再推辞,便将酒收了起来,看见马上之人一路行去,又将手中之酒倾入嘴中,知他腹中无食,便喊道:“接着。”话音未落,将火上正香气四溢的两条鱼向马上的人丢去,又道:“兄台速回,我当在此地相侯,与兄台共饮美酒。”马上之人回头接过鱼,也不道谢,只将手中酒坛高高举起,算是行了礼数,轻吒一声,马速加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只留一路酒香漂浮于道上,久久未散。

小店老板将接过的两坛酒抱在怀中,只觉酒坛不能抑制酒香飘散,口水直流,恨不得开封畅饮,对酒当歌,纵情剑意。然而想到此酒珍贵,受人所托,又无好友知己共饮,岂不是与落入小人之手别无二致?再三想来,便强忍酒虫,急急找了一处土松的地方,将酒埋入地底,以免自己不受控制,将酒糟蹋了。想等上几日,待得马上侠士归来,二人同饮岂不欢快。待他将酒埋好之后,只觉饥渴难耐,无鱼无酒,让人无法忍受,便又到小船之中,趁着夜色钓起鱼来。

就这样,小店老板就原地等了十天,饿了以鱼为食,渴饮小河之水,不曾离开半步,本想在十日之中,马上侠士定会回来,然后二人意气相投,共饮论道,行遍天下,从此也就多了一名知己酒友,岂不快哉。却不曾想十日之后也不见其踪影,便想可能有事耽搁,会晚来几日,是以又逗留几日,强忍饥渴。然而日复一日,却没有等来马上的侠士,小店老板本想离去,可是如果离去,将失信于人,地底之酒也无法处置,便一直在原地等候,时间一长,生活没有着落,便开起小店来,但却不设客房,只供行路之人歇脚吃饭。光阴似箭,这一等就是二十余年,如今马上侠士也是杳无音信,觅之不得,今日见任五行二人仙风道骨、谈吐非凡,也是人中贤者,非世间庸俗之流,甚是难得,若不将此酒共饮,只怕穷其一生,再也找不到共饮之人,是以,便将此酒挖出,想要了却背负二十余年之承诺。

听小店老板娓娓叙来,任五行二人不胜叹息。想小店老板本可以等上十日,已算守信之人,却不想他一等就是二十余年,如此坚定果敢之人,世间已不多见。

任五行与易正阳都站了起来,正对小店老板行了个大礼,道:“我二人在此,替那马上之人感谢老板高义。”老板惊恐也站了起来,忙问道:“莫非二位与那侠士相识?”任五行道:“老板大义,我等铭记于心,这酒本是故友所酿,也是在二十几年之前,我二人便有幸见过此美酒,这个中缘由,且让我慢慢道来。”忽听易正阳哈哈一笑道:“美酒在旁,我早已垂涎三尺,何不边喝边聊?”任五行与小店老板也是一笑,都坐了下来。

三人相谈甚欢,看这皓月当空,万籁俱静,任五行与易正阳又得知故友往事,不胜感慨。但今日美酒在旁,又有同道共饮,正是美事。三人坐定,任五行一扫刚刚的悲壮叹息,哈哈一笑道:“想我中华大地,泱泱大国,历史浩瀚。昔日善饮者不计其数,但以周穆王畅饮于昆仓瑶池最为肆意,桓温置酒于龙山之顶最为豪迈,无为子独酌于莲花峰上最为逍遥,何点致醉于钟山之阿最为脱俗。几位贤人虽是善饮,然而却久寻共饮者而不得,可叹可叹!而今日我等三人得此美酒,饮于月下,虽不足以传为佳话,但品酒论道。也当美不胜收。”

易正阳也是一笑道:“昔日太傅疏广、少傅疏受告老离职后,不措金银,时常‘卖金买酒与故旧欢’,飘然忘日;‘香山居士’八十高寿,不忘与八子相聚,宴集洛阳,忘情畅饮;而今时今日,承蒙老板高义,得这酒中君王,与侠义之人共饮,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说罢,他转头向任五行道:“想我二人也很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有美酒作伴,想到自己苦等二十余年,虽没有等到要等之人,但与眼前二位贤士相识,也是无憾,小店老板与他二人相见恨晚,所思所想所言都有共鸣,自是相谈甚欢,一时将美酒的来历抛在脑后。

三人一言一语,竟将那两坛好酒晾在一旁已有半刻,小店老板拿过一坛,拍开酒封,飘香四溢,正要往桌上的酒杯倒酒,享受这迟到二十几年的佳酿,只听易正阳道:“老板且慢,想这等好酒,如若跟普通酒一样,用这寻常的酒杯斟满就喝,当真是糟蹋了这酒中之王。”

说罢,易正阳将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盒放在桌上。只见这盒子雕刻精美、木料昂贵,木盒间暗暗散发古朴味道,与他一身布衣极不般配。他一边打开木盒,只见盒内矗立着九只杯子,其饰典雅,琳琅满目。古瓷杯、翡翠杯、犀角杯、夜光杯、古藤杯、羊脂白玉杯等上等酒具都罗列其中,想来能凑得这几只酒杯绝非易事。每个酒杯虽只有寻常的酒杯一半大小,但是个个光彩夺目,古色天香,谁曾想到,这小小的木匣之内,竟藏有这上等酒具,可谓是杯中圣品,具中之王。

想那周穆王与西王母,以青铜酒爵畅饮高粱佳酿于昆仓瑶池,古意横生。无为子手捧古藤杯,于莲花峰上独酌百草美酒,芳香之气大增,怡然忘我。古之贤人,对于好酒的选择必不含糊,当然对于酒具的搭配也是不可或缺的。

小店老板见这上好的酒杯,当真如获至宝。又见木匣中央琉璃杯旁,相较其他酒杯还要娇小,一个似玉非玉的小杯,道:“先生匣中有九杯,而有八只杯子我能识得,都各有美酒相配,难不成剩下的这只杯子,是这桌上美酒的上佳酒具?”

易正阳面带得意之色,道:“老板说得不错,玉杯增酒之色,藤杯增酒之香,要喝这上等的好酒,这酒具断然少不得。都说‘葡萄美酒夜光杯’,也只有用这夜光杯喝葡萄酒,才能彰显酒之风雅。而这第九只杯子,正是这桌上美酒的绝配。”听他说来,小店老板疑惑不解,问:“先生难道喝过此酒,怎知它二者般配?”。易正阳回头看着桌上的酒具,少不得有说起往事,道:“老板有所不知,这酿酒之人,也就是将这两坛酒交与你的人,与我二人本是旧友。他本是酒中奇才,为造酒而生,凡是有关酒的事,他都会过分追求完美。这酒酿造之前,他已经花了二十年时间去研究前人留下的各种酿酒方法,无数次去整理和改进,只为能酿造出一坛好酒,能在酒史留名。终于黄天不负,他也终于有所突破。这酒出缸之时本该得尝心愿,谁曾想却因无法找到与之相匹配的酒具,这让他苦恼不已。酒虽酿成,但酒名未定,便又为了酒具而苦思冥想。所有人都想一品新酒而不得。”

小店老板想起当日,马上的侠士以酒为食,又将他看得如此重要的好酒随意赠与他人,应该是遇到了极大麻烦,不免暗自责怪自己没有伸出援手。又听易正阳道:“那时我们三人本想同饮此酒,但因没有合适的酒杯,又因琐事必须离开,所以我们三人都各自分开,约定一月之后相聚,我本就收集有不少上等酒具,是以寻找酒具的事自然当仁不让。”易正阳一声叹息,又道:“可谁曾想这一别竟再也没有相见。那酿酒之处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太湖之滨。就算所有食材都已加工妥当,酿制一坛也需一月上下,我们约定一月为期,也是想让故友能有时间再酿一坛,到我们相聚之时,也可以尽情畅饮。然而当我回来之时,已是一年以后,说来有愧。”

易正阳自责不能如约而归,神色黯然,一旁的任五行拍了拍老伙计的肩头,道:“不必自责,没有相匹的酒具,他也断然不会罢休的。”易正阳继续道:“那日离开之后,我听闻渤海之东蓬莱仙岛之上有位贤者,他手中有个器物,用之盛水,水能产生缤纷颜色,用之藏花,花瓣可以聚香而常年不腐。我就想这酒香气绵长,如水不浊却能照面,若是能得这器物将它醇香藏匿,在嘴中化为香柔,岂不妙哉,所以便往蓬莱而去,想寻得那器物,加之仿制。蓬莱尽是仙山,我只得一路打听,寻到了贤者住处,但那贤者知有人来访,便早早云游而去,我又听当地不少贤士道人对他推崇备至,说他手上的器物更是世间至宝,再烈的毒药只要放于其中,都将会变得没有任何毒性,用它盛水而饮之,身上就会病痛全无。在那仙岛之上,就有不少人表示受到过那贤士的慷慨帮助,都是靠贤士手中的器物,才免于病痛折磨。听他们如此说来,我更是好奇,就更想见那贤士一面。但同时想到那器物如此珍贵,又是当地消灾解难之器,也就打消了求取的念头,只想借得原物,仿其材料,得其原理,重新加工制作。是以我也就在当地游历起来,打探贤者去处的同时,顺便寻找理想的酒具。就这样有大半年时间,我仍然一无所获,当我准备离开之时,我却忽然接到了那位贤者的邀请,让我到他仙阁一趟。能与这贤者相见,我自是欣喜若狂,但当我到他住所之后,却未能见到其人,只有一个童子送来一个锦盒,说到,‘这是师父命小童交给先生的,师父还说,这就是先生所求之物,也让先生不要误信坊间谣传,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杯子,并不能化毒疗伤、炼药治病’,说完便离去。我见盒中便装有这个小杯,虽是惊喜,但诸事不明,想要再问小童,却不知去处,我四处寻觅不得,只得放弃,便马不停蹄回到太湖之滨,怎曾想却早在几个月之前,那酿酒圣地已是一片狼藉。”

小店老板如释重负道:“三位都为至情至性之人,虽有所遗憾,也当不必介怀。在我受托之日,那马上的侠士就说,这两坛好酒本是要赠送给两位旧友的,如此看来,他口中的两位好友定是二位,如此我也就了却心事,不负所托了。”小店老板本也并非凡人,与他二人相交,分他二人好酒,本就是看他二人仙风道骨,意气相投。他知道这二十几年来,他二人也未得到老友的消息,是以也不在询问。

君子和而不同,虽然相互之间有很多未知,但这丝毫不会妨碍君子之间的交往,反而会更增加彼此的尊重。

任五行正襟危坐,他一手拿起桌上的酒坛,一手请出了木匣中央的小杯,将坛中之酒缓缓倒入杯中,只觉得四周酒香渐渐收敛,却又随处可得香味,杯边幻化起了酒雾,虽是夜晚,但这酒色却清晰可见。这酒虽香醇,却无人喝过,这杯虽奇,他们也不曾见证。而这两者混为一体,谁又不动凡心,想要一尝究竟呢?易正阳与小店老板本自叹息,闻到了酒香,又乍见杯中异常,都不约而同兴奋起来。

任五行道:“这酒杯虽好,可惜不能仿制,就只有一个。”他再将酒倒入古藤杯和犀角杯之中,又道:“想这古藤杯和犀角杯亦有增香之能,亦可勉强用得,再加上这两只杯子又稍大一些,能多饮不少,所以你二人使用这两个杯酒杯,也不算吃亏。”说完哈哈一笑,伸手准备拿起那已斟满的小小酒杯。易正阳与它共事已多年,早知他会如此,他话还没说完,易正阳早已出手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拿到酒杯,笑道:“你我共事多年应该知道,这不管出何新酒,都是我第一个品尝,这次也不能例外。”他二人平时不管工作还是练气,基本都在一起相互学习切磋,是以二人劲道相差无几,虽都有千斤之力,但旁人乍看之下却无任何异常。

小店老板自不是寻常之人,他也早就看出二人不同寻常,在争酒之间将他二人手上之气也看得明白,便也哈哈一笑道:“今日二位先生远来是客,俗话说客从主便,所以这杯酒当是我喝最为恰当。”说罢也伸手夺酒。三人你挣我夺,互不相让。

       夜暖风凉,天阔地静。赵承躺在牛车之上,沿着姑苏城外一条泥泞小道,随意踏行。赵承并非贤达人士,也非济世良人,他只是放纵一试,附庸风雅。是以他不敢轻狂,效先人阮籍穷途之哭,也不会大醉六十日,因为他总是不会醉。幸而昔日阮生居于陈留尉氏,想那放荡之地应不离中原腹地,今日他效仿于轻柔江南,相距千里,亦隔千年,不然让人说起阮生的博学多识,通达天下,只怕他无地自容了。这一路虽风景秀丽,但几壶酒下肚之后,天色渐暗,看到灯火渐远,喧嚣断绝,他也生出怠意,不知不觉睡去,任由老牛信步。也不知何时,赵承被一阵笑声吵醒,一看还是深夜,老牛正低头啃着路边的青草,他本想倒头再睡,却不自觉被眼前一幕吸引。

赵承虽非贤人名士,豪杰英雄,却也到过不少地方,交了不少朋友,喝过不少名酒。每到一个地方,如有幸识得三两朋友,都必倾囊买酒,酒到杯倾,毫不含糊,潇洒痛快。就是平日里,自己也是以酒下饭,每每沽酒当食,用嫌器小,不能尽兴。可怎知今日会遇到此等怪事,只见不远处正有一家小店孤立,酒旗飘飘,一旁还有“此处不留宿”字样,不免心中一喜,暗道此处倒也别致有趣。又见酒旗之下,正坐有三人,正为了一小杯酒而相互争夺,互不相让,而一旁大杯竟无人理会。赵承不觉奇怪,他用一旁的酒杯喝酒,都嫌弃不能尽兴,却何故都想要用小杯而饮,想起不觉好笑,一时睡意全无,纵身下车上前,因三更之天,虽有微弱灯光,但目不能远视,看不清形态。

待赵承走近一些,只见这三人中二人粗布麻衣,贤士打扮,仙风道骨之人,还有一人略显疲惫,身材瘦小。他三人互不相让,看不到手上劲道之雄厚,只听见立于他三人之间的木桌吱吱作响、颤抖不止,像似就要被折成几节。

赵承粗人一个,他哪里识得桌上随便一个小杯就价值连城。他见三人都是前辈,三更之天,还在为了一小杯酒相互争夺,自然心生好感,想上前结交,却又突然闻到一股酒香,只觉得这香应是天上有,若非王母的琼浆玉露液,哪能有这般的细腻绵长情。赵承兴致盎然,只想弄清这酒香,莫非就是这桌上之物散发?他上前抱拳道:“三位前辈...”话未说完,桌上三人没想到三更之天会有人来,都回头一看,却又相顾一笑,也不知他们是笑这桌上之酒,还是在笑眼前这小辈。只听任五行道:“前辈...”他回首对易正阳二人哈哈一笑,“世人都以先生相称,这小友今日称你我三人为前辈,看来我们真是老了,该退位让贤了。”说完三人不再争酒。小店老板自然不清楚他何意,也不去在意,只是一笑指了指头顶‘不设客房’的锦旗,道:“我是这小店的老板,小兄弟如果要住店,那肯定要失望了,如果小兄弟是寻酒香而来,那我也不能做主。”

这两坛酒本是故人要赠于任五行二人,今日机缘巧合之下相遇,也正好了了小店老板一桩心事,就当这酒已归任五行二人所有。任五行见赵承一身打扮随意,又见不远处吃草的黄牛,朝易正阳一点头,笑道:“小兄弟快坐,酒是有一些,就只怕这桌上的两坛酒太少,不能让小兄弟尽兴。”赵承本就千杯不醉,听他说这话也不以为意,又被这酒香吸引,也顾不得其他想法,抱拳道谢后迫不及待的看了看桌上的酒,问道:“这什么酒?如此香气如此奇特绵长。”任五行三人相顾愕然,自这酒酿造以来,虽有二十几年时间,却未曾取名,不曾想这绝酿虽然一朝存于世间,却到绝迹也未曾有名。想到他三人只一心想喝此酒,不禁汗颜。

人生最怕得意时。得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都希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但是,当一个人春风得意之时,往往会将很多事忽略,甚至有极乐生悲之说,就连任五行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想到朋友至今消息全无,不能一起品茗论酒,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但他却也没有多少悲伤之感。悲伤彷徨,对于当今社会来说,绝对是廉价毫无用处的,这或多或少就是任五行以及他所创立的整个“酒庄”的处世哲学。他只是在想,该如何让这酒的存在、他的朋友的存在更有价值。他站了起来,望向远方,只见皓月当空,大地银白,虽不能微观细别,茫茫山河却能尽收眼底。

任五行沉思片刻,道:“说来好笑,此酒也算人间极品,酒中之皇,却连个名字也没有,而今日你我三人却欲将这无名之酒尽饮,当真有愧。”易正阳与小店老板也是哈哈一笑。只听赵承道:“再好的酒,本就是为饮而生,纵是琼浆玉露,若只是将他深藏起来,虽可以越发珍贵,价值连城,但对于我这样的酒客来说,也是毫无价值的污垢臭水。至于酒名,那可是马虎不得,想这世间万人,每日辛苦劳作,却少有人铭记感恩,都以理所当然而自居,最可怕之处在于,若有人为其赋歌刻铭,却往往招人白眼嘲笑,以至寸步难行。若是有人想为其正名,却也总是不能找到依附证据。还好,这世间还有些东西,可以名正言顺的充当继承的贩夫走卒而不被嘲弄,而名字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很多人只看见这代号所代表的实物,但是也会有人理解——其实名字之后,承载着太多。就拿这酒来说,若是无名之酒,那再好也就我们几人知晓,且过了三五月以后想要与朋友分享,却连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不免让人讥讽薄情寡义。如若只知道这世间有名酿,这酿酒之人却无人铭记,无人追忆,无人效仿,那毫无疑问,世间不会再出名酒,那对于我这样的酒客来说,当真生不如死。长此以往,我也相信,人们也都会有为所欲为,将自己也忘记的一天。”

任五行三人听他这样一说,都对赵承抱拳行了一礼。赵承平日里逍遥自在惯了,每每有酒,总是能畅谈一二,无所束缚。今日见三个前辈行礼,连忙还礼道:“三位前辈这是折煞我了,哪敢受此大礼。”说完又再行礼。任五行哈哈一笑,“小友不必客气,学问不择老幼,施礼只对贤人。你的论述让人叫绝,一礼当之无愧。”面对这样一个老人前辈,赵承也只能听之任之,就算想再客套一翻,他也只能将话吞了回去。一旁的易正阳对任五行二人道:“今日有缘,小兄弟何不给这酒取一酒名呢?”任五行二人也称是。

赵承本是好酒之人,平日里也常与朋友把酒言欢,品茗论道。但是说起为酒取名,那还是头一朝。他本不知这酒是烈是柔,又不知这酒来源归属,更不知这酿酒之人生平事迹,就只闻得这酒飘香十里,这叫他如何取名。正在他苦思不得之际,忽然有阵风吹过,头顶酒旗窸窣作响。赵承抬头一看,只见酒旗一边,那“此处不留宿”的小旗也正伸展开来,又见弦月当空,正挂在酒旗不远处,想到自己与三位前辈不期而遇,处境便朝心头涌来,道:“今日深夜到此,人迹稀少,我本习惯于露宿牛车,梦于路旁,又得小店酒旗之上不宿之言,我看这酒叫‘无宿’怎样?”任五行拍手叫绝道:“‘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虽说此时此地,并无万里黄沙,却也有万里银白,倒也可以混为一谈,与‘见月两回圆’相互照应,这个名字好,就叫‘无宿’,今夜本无眠,‘无宿’视作归。”易正阳道:“这酒虽未饮,却似人已醉,快坐下畅饮漫谈如何?”

任五行这才觉察到自己已不知何时离了座位,哈哈一笑道:“小友快坐。”赵承也不客气,他四人各占一方,声色各异,姿态千百,包罗万象。任五行正襟危坐,易正阳谈笑风生,小店老板怡情生面,赵承不羁风流。

赵承一笑道:“我平日里喝酒,只嫌酒杯太小,不能尽兴,而今日却见三前辈都争着想要用小杯,真是半夜奇观、闻所未闻的怪事。”

易正阳道:“小友可识得这桌上酒杯?”赵承这才看到那桌上的木匣之中,还有好几个酒杯,只看见有一两个酒杯趁着月光,格外透明灿烂,内敛光华,却熠熠生辉。他禁不住多瞧上几眼,然后抱拳道:“这其中的酒杯我也识得一二,这古人喝酒,自有这对应酒器的讲究,好酒配名器,只是这天下能得其一的本就已经少之又少,两者兼得更是万中挑一,就我来说,只求能得三两碗烈酒下肚,至于酒器倒是吃饭喝水的大碗更来的更为痛快。”说完众人一笑,只听易正阳接道:“若是这桌上放着的是两坛烧刀子,那我一定会给小友拿来几只大碗,配上几碟小菜,但是今日桌上之酒,飘香绵长但给人内敛之感,若为清流细饮肯定更能得其味,我三人就是为了争夺这第一个饮酒的人,才让小友撞见的,现在小友为这酒取名‘无宿’,那这盛酒之杯我看也以‘无宿’唤之,这杯中之酒,不知小友可愿意一试?”赵承不想刚刚他三人还在为喝上这第一杯酒而相互争夺,互不相让,此刻却愿意拱手相让。他自然不能夺人所爱,想要推辞,只听任五行道:“小友赐名,本当之无愧,不必推辞。”任五行的话带有一种魔力,总让人不能反驳,却不会让人有丝毫不适之感。

看着这难得的美酒,赵承本早就垂涎三尺,他自然也想一试。见三位前辈都让他喝这第一杯酒,虽是受宠若惊,也不再推辞,便端起那只小杯,慢慢将酒倒入口中,一下子说不出的清爽柔和,只觉得喝到嘴里的不是酒,而是柔和润滑却能燃烧的冰块,慢慢的在嘴里融化。也许是酿于江南之地,这酒之性,也正如这江南之地细腻柔和,香浓却不腻。赵承只觉得手上的小杯周围,正有水汽凝结,他也不知道这口中的清香,是因为这手中小杯,还是因为才刚刚喝下去的酒,乍一看这手中的小杯灰白暗淡,细细一看却又光彩夺目、晶莹剔透。比起这绵柔好酒,或许他会更喜欢这小巧的酒杯。

正在赵承品味之际,只听任五行道:“小友感觉如何?”赵承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陷入沉思,也不知因为酒,还是因为酒杯。他将酒杯放下,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言词形容,一顿摇头笑道:“这酒味道奇特,还真不好说。”只见任五行三人都哈哈大笑,易正阳又给他添了一杯,再从木匣之中取出一个小杯倒满酒。

三人笑罢,小店老板道:“酒本无好坏,好坏只因喝酒之人而划分,若说我一生之中最贵的酒,那肯定是眼前这两坛无疑。但是在小兄弟心里,这酒可算是珍贵,却不足以加一个‘最’字,这无关乎这酒的好坏。”

如果一个人因为一个承诺,在一个地方足足等了二十几年,就只为两坛酒,那任何人都得承认,这两坛酒就是他一生之中最贵的酒。任五行与易正阳自然明白,所以他们对小店的老板都怀有最崇高的敬意。但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第一杯酒让给小店的老板,虽然他最适合这第一杯酒。因为他们知道,这第一杯酒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用一杯酒就可以释尽所有感激和尊重,那毫无疑问,感激和尊重都将会很快沦为三流下品,不再能跻身道德修养之境。相反,他们清楚小店老板并不需要这第一杯酒。

如果选择把一个奖杯颁发给一个正处在人身弥留之际、却把一生都奉献出去的英雄,那无疑是对这个英雄极大的不尊重。这是任五行和他的整个‘酒庄’一直所奉行的哲学信条。小店老板也是一位智者,他们三人都很清楚这个道理,争酒也许算是他们相互之间认识的一个交流方式、乐趣所在,但是无论他们谁喝了这第一杯酒,都会内心有愧。以其说赵承得到了他们三位的肯定,不如说赵承的出现,可以让他们更加从容的面对事实。

这一切赵承自然不知,他也无需知道的很清楚,如果一个人每一次出现都能给别人带去舒适,那他一定算得上是上天的宠儿,就算会因为恩宠而付出代价。虽然赵承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乐于这样的付出,没有负担且不会让人铭记。

任五行端起酒杯,道:“老板说得好,今日与老板还有小兄弟能聚于此,这酒岂能不好?今天我们只论酒,来,一起干了这杯。”他四人共同举杯,酒为好酒,但能让人铭记的一定不会仅仅是这酒的甘洌香甜。

三老一少坐于月下,不时哈哈大笑,不时低声争论,相谈甚欢。论起酒道,易正阳绝不会输于任何一个大师。谈到酒,易正阳总是以他不缓不急的声调,侃侃而谈。琥珀酒、长安酒、般若酒、文君酒,酿制之法,如何窖藏,有谁为其写赋作诗,无一不是手到擒来。“酿酒如选婿,需观一年,共处两年,而后定之,拟出规则,再观后效。”说完任五行和小店老板也是大笑,而赵承只是一旁品酒。

不觉之间,两坛好酒很快喝完,小店老板又将一旁的“一徐清风”倒上,虽说这也是上等的好酒,只是这酒味已经大不如前,不免意犹未尽。是以四人只好又说些美酒佳话。在谈到酒杯酒器之时,易正阳抚摸着桌上的木匣,面上流露出骄傲之色,道:“别人都说我好酒,其实不然,比起好酒,我更喜欢这些器具。很多人总是这样,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最好的,但是当你拿到之后就会发现,这世间之物,本就没有最好。是以我再将这些酒杯带在身边也无意义。又恰逢今日有缘与二位相聚,甚是高兴……”他将木匣推到小店老板的面前,又道:“老板也是爱酒之人,今日我就将这匣中一干器皿送于老板,还望老板莫要推辞。就当是这壶‘一徐清风’的酒钱。”说完他又看了看赵承手中小杯,道:“至于这小杯,也是别人所赠,既然与小友有缘,今日就赠小友,还望莫要推辞。”

赵承本不喜欢这些东西,他虽知道这是上好的酒器,但纵是再好的物件,在他的手上也毫无用武之地,倒是有糟蹋的嫌疑。对他来说,用来喝酒太小,也不如美玉宝石美观,正想推辞,只见易正阳三人正凝神四处观之,空气变得凝重起来,他也随之仔细一听,在这月光之下,正有十几人碎步而来。

这小店开业二十几年,就是在三月开春,江南尽美之时,也就偶尔三五游客成群至此,闲暇时间也就是几个路人喝酒歇息。而在这三更之天,竟有人赶路而来,小店老板自然奇怪。但见任五行二人凝神屏气,便也猜出一二,他自认为世外之人,然而今日之是非,是肯定要参与进去的。

正当小店老板沉思之际,易正阳将酒杯收入木匣,又将木匣交到小店老板手上,道:“此事不难处置,老板暂且一避。”任五行也一笑道:“这木匣之中尽是宝物,老板可要收好了。”言外之意已明,小店老板见他二人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并非一般侠士可比,知道他二人可以应付,便缓缓起身,然后抱拳行了一礼,带着木匣转身走近小店。赵承看的明白,他也就自顾着倒酒,想将那未曾喝完的“一徐清风”喝尽。在喝“无宿”时,他到也没有觉得酒杯太小,只是现在换了酒,就觉得这小小的酒杯实在不能看,便索性在一旁的桌上,找来一个吃饭的大碗,一碗一碗地喝起酒来,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任五行哈哈一笑,道:“此时此刻,也只有像赵兄弟这样的人还能旁若无人地喝酒。”赵承没想到他二人会知道他的来历,便朝他二人看去,只见他二人眼里充满笑意。赵承抱拳道:“原来二位前辈知道我的名字。”

夜已深,月渐斜,一朵黑云遮住了依稀月光,让夜更黑。坐在酒旗之下,让人有夜黑风高的萧煞之感,使人不觉生出寒意。幸而饮酒之人,能趁着酒性而御寒风,更何况这小小萧煞气息。

       任五行也不回答赵承,只是半笑道:“小友若是现在离开,大可以远离这些是非恩怨事。”赵承也不起身,只是又倒了碗酒,敞开脖子吞下,快意道:“两位前辈乃世上高人,也当明白这是非之事,不躲还好,越多就会越多,都说逃避而能苟活,诚不知只是将一时之事积累,待下一时解决罢了,如何能逃避。”他提了提酒壶,只见酒壶已空,便又上下摇动,希望能抖出些酒来,虽百般折腾,却也只有几滴酒落入碗中,便又昂起头将那几滴酒喝得干干净净,又道:“我是个不能等的人,恐怕要让两位前辈失望了。”

任五行哈哈一笑道:“世间本没有高人低人之分,但是世间却一直存在正邪之辨。而正邪关乎人心,人心最是难测。但是小友性情,却能让人一看便知,虽说真性赤胆,却是丢了难测本质,将麻烦不断,可以立于市井之中,不可立于江湖之上。市井之间,利益贫瘠,而江湖之上,牵连甚广,查无可查,防不慎防。小友当隐世不出远离江湖最为明智。”赵承有些不悦道:“前辈所说的可是那苟且之术?”任五行似乎并没有察觉赵承的不悦,只是微笑着等待他继续说话。赵承一顿又道:“莫非前辈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一旁正起身四望的易正阳转过身来,与赵承异口同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说完哈哈大笑。赵承对那些机关算尽之事本是不削,但见眼前二位前辈仙风道骨,自是绝世聪明,绝非宵小之辈可比,是以也不再在意,又看了看桌上的空壶,道:“只可惜今日酒少了些,不能尽兴。”任五行也站起身来道:“古人曾说‘英雄者,当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下之志’,而小友论酒谈道,机心跃然,尽是灼见,又藐视苟且令色,与世俗对立,可谓不失吞吐天下之气,乃真英雄也,古人诚不欺我。”说完抱拳向赵承施了一礼。

赵承本就对老幼之序颇为敬重,不敢僭越,今日也不知为何,这二位前辈对自己如此客气,又是敬酒又是施礼,这让他如何敢当。他本想说自己就一懒散闲人,玷污了英雄之名,但见任五行煞有介事、不苟言笑,便忙起身还了一礼,只说了句“前辈取笑”。

何谓英雄,本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也当有不一样的定义,是以我们不敢妄加讨论。但是或许,我们可以站在现在这局限的时空之中,给出一个参考范围:若为英雄,必能忍受苦难,追求崇高;必能担当责任,舍己为人;必能正直分明,福泽天下。

至于赵承是否能够胜任英雄之称号,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答案,我们无法剥夺任五行肯定的权利,也只盼将来我们能有所鉴定。

而对于任五行来说,对赵承的施礼绝不仅仅是对英雄的尊敬,也许更多的是愧疚,因为他知道,任何人若是卷入这场风波,都绝不会得到善终。

然而,风骤起,云焉能不动?

面对是对一人愧疚,还是对天下人愧疚的问题,任五行艰难的选择了前者。毫无疑问,这将被人所诟病,但是很多事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接受。不可否认,任五行与易正阳对赵承都太过了解,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赵承都是上佳人选,或许,也只有赵承,才可以接手他们的事业,事业——他们自己的定义。

已是凌晨,一天之中,人们最为困乏的时段。赵承刚刚给任五行还了一礼,便看见小店四周有人围了上来,人人一身中山装,个个气势不凡,一身浅色装束在黑夜之中越发显得黑暗,再加上一行人黝黑的皮肤,让人感觉眼前就是一团团黑影。四周都围得水泄不通之后,前面路上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汉带领六七个人走了过来,在离任五行两丈远处站立。只见个个身材健硕,成跨立之势,虽不能清晰看见每个人的眼睛,却能感觉出每个人双目中喷出的火花,随时都可以将人焚化。

领头大汉似乎没有料到现场还会有其他人在,他虎眼扫过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赵承身上,只见他虎目跳动,似乎不能决定如何解决这凭空多出来的人,但见赵承又坐了下来,根本就没有注意周围有何变化。大汉稍一犹疑,朝身后挥手,只见身后一人朝任五行三人走了过去。任五行与易正阳似乎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他二人也坐了下来。那人来到赵承一旁,对赵承道:“兄弟,现在三更早已过,你该离开了。”

赵承伸手又摇了摇酒壶,他知道壶内无酒,便拿起桌上那暗淡的小杯把玩,一边道:“三更之后必须离开?离开去哪?有这样的规定吗?宵禁?”他看了看任五行二人,像是在问他们却又不是。

一边领头的大汉向前走了几步,冷冷道:“不想离开,那就一并请走。”话刚刚说完,身后几人便向他三人围了过去。赵承将那小小的酒杯收在随身锦囊之中,再将之挂于腰间。

虽说今时今日的人们早已放弃了古代长袍,但是总有一些人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又或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总是做出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事,保持着让人无法理解的习惯。而赵承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一身粗布长袍,和任五行二人有些相似,这也是那领头的大汉决定一并将他带走的原因。

在几人离桌边尚有一丈之时,赵承忽然站了起来跃了出去,瞬间立在离几人只有两米的地方,几人大惊,向四周窜开,形成掎角之势。领头大汉见赵承身材一般,没想到伸手矫健。但自己本领过硬,又怎会吧赵承放在眼里,他准备亲自将赵承擒获,便冷笑上前道:“兄弟,别不知天高地厚,好好配合会少吃很多苦头。”

赵承笑道:“细细算来,我也到过不少地方,往东上过泰山蓬莱,向西进过敦煌大漠,三山五岳,台湾海南。但是每次到一个地方,总是会先知道去处,唯独这次不知会去哪里,总得问问清楚不是。”大汉冷冷道:“去了你自然会知道。”说完纵身上前一个小擒拿手,在接一个抱摔。大汉身材魁梧,一身横肉,皮肤黝黑,一看便知是个训练有素的格斗高手,一拳足以将一头牛放倒。赵承本不敢怠慢,但他早已经习惯了先吃别人一两拳,是以也没有避让,只是那擒拿手法万万不可不妨,手虽未被扣住,却被大汉从头顶摔过,严严实实落在地上,坚硬的地上甚至因此多了一个两三寸的浅坑。

大汉本对自己的本领深信不疑,他气大如牛,格斗经验丰富,已经有十几年的实战经验,他的队长之职就是他打出来的,货真价实。如果有人不服或者质疑他的能力,他的拳头会很快让人服气。没有过硬的本领,上级就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予他,只有事关重大之时,他才会派的上用场,因为他这一般人马,就如国家的战略部队一样,一般队伍能解决的事,绝不会让他们亲自动手。在他接受到这个任务之时,他虽然完全服从,但是他心有怨言,什么时候擒拿两个人的活落在他的头上过?这是侮辱他的团队。

他每次将人摔倒在地,对方都会变成待宰的羔羊。他见一摔得手,冷哼一声道:“自不量力。”旁边几人都上前准备将赵承擒拿。刚刚上前,不料赵承忽然蹒跚站起,道:“伸手果然不错。”几人见他还能站起,心头生起无名之火,都轻吒一声,上前就是一飞脚。眼前这几人个个动作矫健,身材健硕,都是训练有素的格斗高手,赵承还没有站稳,又受了每人一脚,其中一人可能用力过猛没来得及停住,一脚踢歪踢在了一边桌上,木桌顿时被卸称几块。赵承护住自己的头部,也不多避让,任凭几人结结实实的踢在自己身上,倒下之后又站了起来。一旁任五行与易正阳也就是冷眼旁观,并不上前帮忙阻止,甚至还面带笑意,像是在欣赏一出话剧。

众人一连几脚之后,都立于一旁,想看看赵承狼狈的样子。很多时候,羞辱比任何层次的拳脚相加更能让人解气。

每个人都认为赵承会倒地吐血,只有出的气哪里还有进的气。但几人又失望了,只见赵承又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裳上泥土污垢,像是一个贵族对自己衣着的要求一样整理仪容。这次几人没有再上前,而是现在原地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甚至怀疑,何时开始自己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拿不下了,夜以继日的训练,成套的设备,系统的训练方法,不管是力量、速度、耐力,还是反应、实战演习,他们都早已对自己的本领深信不疑,就如领头大汉对自己的本领的坚信一样。但是此刻他们将这一脚能踢倒一堵墙之力共同加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却没有将一个文弱之人放倒,这让他们身心倍受打击。也许他们并不是失去了斗志,只是因为惊讶,因为在他们的实战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了他们其中一人一脚之后,还能坐得起来说话,更别说几脚之后还能站起来。

领头大汉见赵承有站了起来,知道眼前之人不能等闲视之。他是久经沙场之人,对他和他的整个团队来说,目标就只有一个——完成任务,将眼前两个老者带走。至于采取任何方法,或者如何随机应变,该怎样掌握尺度,这些他都不需要过分考虑,但是有一条,他必须完全保证,没有任何余地的保证——服从命令。

他们甚至不用考虑法律,不用考虑伦理,不需要考虑代价和影响,只要有命令,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得让道,因为他们都必须服从。无疑,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从上到下的整个人,都是令人感到悲哀的,也是这个社会的悲哀,社会价值的悲哀!

在所有人的意识之中,只要可以完成任务,他们任何代价都可以付出,在有些时候甚至包括他们的生命,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无疑又是可敬可佩的人。

所以,领头大汉开口了,“短棍。”只需要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如此整齐,齐刷刷的从腰间拔出两尺长的黑色短棍。大汉的判断准确无误,他通常可以凭直觉去了解一个人的实力,也会相应做出应对变化。他的整个团队都不需要英雄主义,结果是对他们的最终考验。他的直接反应和对局势的掌控,加上他的应对方法,也证明了它的确并非浪得虚名。

对于那些武术世家来说,在黑夜之中挥舞的黑色短棍,远比锋利的钢刀更让人害怕。无疑,赵承也能感受得到威胁,也不知现在的他,会不会面对这十数根夺魂棍还会无动于衷,用弱小的身躯去接受那无疑已经造成无数悲剧的力量。

坐在一旁的任五行与易正阳都不禁站起身来,准备共同面对这个夜的黑暗。就在此时,一束强光划破夜空,让人瞬间有黎明将近的感觉。

一道强光之后,接二连三的光线横扫而来,众人一看,竟是几辆大型越野车驰骋而至,前面的小路虽是崎岖不平,但是这车行于路上却四平八稳,并无丝毫颠簸之感。只见几辆车斜停在路边,将大灯直射小店门前空地,瞬间整个小店宛如白昼。那身着中山装的十几人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也不知是对忽如其来的灯光不适应,还是无意之间,所有人都将双手抬起遮住灯光,也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越野车还未停稳,车门大开,每辆车上都天下两三人,有人纵身跃到任五行二人前面,有人拿出相机拍照,有人肩扛摄影机,场面混乱却有序。领头大汉见状,迅速向阴暗处退去,一边是两丈左右的小河,众人一跃而过,都消失在黑夜之中。不愧为训练有素的队伍,进退有序,来去无踪。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瞬间十几个大汉都退得干干净净,赵承也是云里雾里,他见任五行二人仙风道骨,气度非凡,举止庄重,又品酒论道,本以为他二人是世外高人,不理世俗之事。而今却见有几人护在他二人左右,看得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是为他二人来的,可以想象他二人地位肯定不低。

赵承开始见他三人争酒,又论酒说道,本以为能交几个世外之人,酒中知己,见那十几个大汉上来不问缘由,想要将他二人带走,本就诧异。而如今见他二人地位非凡,也并非世外之人,不免失望。他以放纵姿态对待那十几人,本想快意恩仇一回,但此刻却再也没有兴致。是以转身走了开去,见一旁老牛还在吃着河边柳叶,便苦苦一笑道:“牛兄,还好没吓到你。”说完朝牛车走去。

在别人看来,赵承无疑就是一个孤僻且矛盾之人。他虽行走于江湖之上,却很少与江湖之人做朋友,不愿结交有识之士。早在几年之前,他曾有过这样的言论:“与从政之人交友,就如同孩子与大人共处,就算孩子早熟,足以面对一切,解决所有问题,他们都会始终被认为只是孩子。最可怕的是,大人们始终都有教训孩子的权利,也会有极度平繁的说教,不论对错。与从商之人交友,就如掉入黄泥陷阱之中,你会身处在梦幻之地,四周一片金色,你以为被黄金所围,其实就是一摊恶臭的污垢。”所以,越是有地位之人赵承就会越疏远,他始终固执的认为,在这个纷纷扰扰、物欲横流的社会上,想要用心结交一两知己好友而不附加任何条件,那就像幻想整个世界没有任何悲剧一样,根本完全不可能,是以他也就索性远离世俗。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正确性,不附加任何条件的结交,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没有条件也就不会结交。或许他仅仅是要求,人与人之间结交的条件高尚一些、干净一些,单纯一些,仅此而已。可惜事与愿违,既然无法改变环境,那就离开环境,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痛快。

然而,赵承虽然盼望结交隐士,与世外贤人同饮同醉,却又不会与隐士一道归隐山林,或者像任五行所说的那样,立于市井之中,采菊东篱下,闻鸡鸣犬吠之乐。是放不下这万丈红尘,还是舍不得这风流富贵,没有人过多追究。也许,赵承对这个世界的高尚还抱有一些幻想。

入与世俗不容,出与隐士不同,这就是赵承。

古人智慧通达,就曾说:“以势交者,势倾则败;以利交者,利穷则散;以财交者,财尽则绝;以色交者,色落则渝。”想想赵承所谓以心相交,虽落于俗套,却不失为明智之选。

赵承虽不想去关注太多,怎奈光线太强,以至于他只需要一撇,就可以将在场所有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众人衣着体面,行动敏捷,虽然与任五行不是同一类打扮,却见有几人垂手立在任五行二人左右,不说一句话。

就在赵承走到牛车旁边时,任五行微笑道:“不知我二人可否与赵承小友同车?”赵承有些诧异,他回头见二老都看着他微笑,不便拒绝,也就点头同意。他二人上了马车,留下身后一干人等目送他们远去。

他们三人坐在那狭小的牛车之上,不免显得有些局促。赵承一笑道:“放弃如此豪华的座驾,坐我这破烂牛车,二老也不嫌寒碜?”

看这苍茫大地,四下寂静,月儿也不见了寒光,迎面拂来凌晨特有的凉风,扎扎的车轮声听起来格外清脆,咋看间,东方已既白。

任五行将赵承的话听在耳里却没有回答,他并不刻意,但他习惯于掌控所有节奏,不管是谈话还是议事,抑或决策。这看似以身俱来的气度,却包含天地间所有后天生长的哲学。

每一个领袖的气度和魅力,都绝不会是上天的怜悯恩赐。

在适当的停顿之后,任五行看着赵承,问道:“赵承小友,你可知我二人身份?”赵承交友,从不问其来历,也从不探其身份地位,有时候连姓甚名谁他都不想知道。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和别人相处相交,以至于会有很多以傲慢为名的流言蜚语强加到他的头上,但是他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在乎。所以当任五行问他的时候,虽说他对长幼之分很是看中,但是他也并不尴尬难为,只是向二老抱拳问道:“敢问二老如何称呼?”

任五行和易正阳相顾哈哈一笑,道:“赵承小友深得我心!”任五行又道:“小友也是好酒之人,你我虽是今日会面,但其实我们早已结缘。”任五行一顿又道:“五年之前的‘洛阳酒会’,那时小友还是个翩翩少年。当时我也在酒会之上,我虽然没有与小友相交,却是在那时注意到小友乃非常人。”

“酒庄”每五年都会举行一次大会,每次大会的地点都会由上一次大会商议决定,相应的名称也由酒会地点命名。在五年之前,酒会选在洛阳举行,所以世人相应称之为“洛阳酒会”。酒会之上,豪侠以武会友,文人以辨会友,有哲学大家品茗论道,有历史学家借古讽今。对弈、论剑、诡辩,形形色色,恣意而行,好不快哉!赵承虽只参加过两次酒会,但每每臆想起历次酒会之精妙绝伦,他都难以忘怀,总有眷恋之情挥之不去。他听任五行提起五年之前的“洛阳酒会”,又想起了两天之后又是为期五年的盛会时间,不免向往之。这次酒会定于古城苏州,便自然也就叫做“苏州酒会”了。他之所以一路江南而来,本就是为赴这苏州盛会。

如今听任五行说起酒会,心中莫名悸动,又对眼前二老增加不少信赖,不由问道:“前辈也参加了‘洛阳酒会’?”赵承平时过得逍遥自在,对于世事时事从不关心过问,也只有提到酒会与酒,他才会显出兴趣,就会变得有强烈的求知需求。任五行二人又是哈哈一笑,形态悠然不拘,只见任五行道:“不止‘洛阳酒会’,从第一次酒会开始,我们都必会参加。每五年一度的‘酒庄’盛会已经举行了四次,两天之后在古城苏州是第五次,我二人每次都会参加,这多少也是我们此行之目的。”

赵承见他二人可谓酒中圣手,不管品酒论酒,都自有独到之处,不能等闲视之,又听他说每次酒会都会参加,不由得动容,疲惫之气尽去,他早就说“酒庄”之中,有一位总揽全局的贤人名为易正阳,传说他外形高大,雷厉风行,为人正直坚毅。虽有很多人见过他,自己一直想见却不曾过。“酒庄”设会,从不发帖邀请,都是各界酒友名士自发参与,共同论道,并无必到之说,也只有“酒庄”易正阳才会每次都到,但是眼前二人看起来虽也是坚毅正直,体魄健硕,但二人都无传说之中所说的威猛高大,反而有些仙风道骨的隐者之风。

赵承动容道:“莫非前辈就是‘酒庄’易正阳易老前辈?”任五行哈哈一笑,一指旁边的老伙计,易正阳微笑朝赵承点了点头道:“老朽易正阳。”赵承又惊又喜,一直以来,想要一见而求之不得的“酒庄”贤人,而如今正与自己同车。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易正阳身边,这个一直与自己对话的老人。虽说他二人一般年纪,说话做事并无主仆之分、上下之别,但是明显可以看出,这个说话不急不慢的老人更具领袖威仪,他不会让你有不怒自威之感,谈笑间却可以让你心悦诚服。而有“酒庄”贤人之称的易正阳,从来都只有别人伴他左右,今日却与一旁老人相敬相持,怎能不叫人吃惊。

相近这几年,江湖之上盛传,“酒庄”庄主任五行入世,游历在整个东方各个省市之间,巡查在整个“酒庄”的庞大网络之中。曾有不少人声称见过其人,就连样貌长相也说得头头是道,但多是些哗众取宠的流言和报道,只为博取眼球,不足为信。赵承也从未想过能与这样的贤者和领袖相遇,他大喜站起身来,道:“这是易老前辈,莫非前辈就是‘酒庄’之主任五行任庄主?”

任五行一笑道:“小友快坐,‘酒庄’庄主也是个寻常人,和他人并无区别,并非三头六臂,小友不必起身说话,平日如何看待他人,也该对我等同等视之,切不可区别对待。”说完二人一笑。赵承心中大喜,平日见一人而求之不得,不曾想今日上天垂怜,自己还与两位自己心中的贤君圣人同车而坐,坐的还是自己最得意忘形的牛车,不免窘迫。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晚没睡,精神不佳而臆想。

听了任五行的话,赵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能让赵承把心悬着的事不多,但无疑这就是其中一件。他向二人施礼道:“二位前辈圣贤之人,‘酒庄’为天下杰作,本就不同寻常,又如何能与一般之礼相对。”

前路本就屈曲不平,老牛慵懒慢行,不时咬一两口路边青草,走的也算是随意逍遥,车上之人本也无心留意。

任五行指了指牛车,示意让赵承坐下。赵承与他二人相对而坐,任五行道:“小友谬赞,果真如此,那这圣者贤人,早就沦为沽名钓誉之辈。”赵承道:“前辈贤名,世人皆知。早在‘酒庄’之前,前辈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世人钦服。创富共享、均富天下、退地还湖,直至扬州破产,哪一件不是惊天地泣鬼神之大事,如非贤君圣人,为何又会为天下之人操心揽事?扬州事件后,‘酒庄’兴起,虽以商道推行,却也是行引导众创之实,欲建均富天下之业。‘酒庄’之业,惠及整个东方之国,囊括金融、文化、社会各个层面。‘酒庄’已并非仅仅是一个成功的企业,他已经成为整个社会思想变化的摇篮,而前辈正是这种社会变化的领路人。前辈如若一身匿名不出,那前辈就是圣者贤人,而如今前辈入世,便会成为不计其数的酒庄人乃至整个社会的领袖,当今社会也需要一个领袖。前辈若能登高一呼,相信山河必为之震动,虎狼必因之失色,人民必因之欢呼。消极者不再避世,积极者获得信心,成功者不再害怕失败,失败者获得成功。整个社会都会为之一变。而这一切都只有领袖才能做到,这也是前辈放弃逍遥自在,隐世做一个圣者贤人,选择入世做一个领袖的原因吧?”

任五行与易正阳静静听着赵承的话,并没有去打断他。赵承游历江湖,看惯了也看透了世事人情。行走于江湖之中,不免有所磕磕绊绊,每每遇事,或快意恩仇,或避之绕道。他几年之中,像在“无宿”小店一样被揍过多少次,自己也早已数不清。还好他自小练习功法,全身上下铜皮铁骨,寻常人等伤他不得,这一项技能也为他化解了很多矛盾,让他在这江湖之上逍遥自在好几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赵承参加了“酒庄”盛会,在那之后,他便迷恋上了酒会之间的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如果你是一个诗人,你将会沉迷于酒会的诗意朦胧;如果你是一个哲学家,你将会吃惊于酒会的诡辩;如果你是一个商人,你讲会在酒会之上发现商机;当然,如果你是一个酒鬼,那么很高兴告诉你,所有参加盛会的人都是酒鬼。总之,无论你是怎样的人,你都能在“酒庄”盛会上找到归宿,这样的归宿甚至演变成了依赖,我们毋庸讳言,这并非是一件好事,但是没有了“酒庄”,诗人甚至就没有寄托。也许赵承对于任五行和易正阳的尊敬,便夹杂着依赖的成分。

任五行与易正阳静静听着赵承的话,并没有去打断他。赵承游历江湖,看惯了也看透了世事人情。行走于江湖之中,不免有所磕磕绊绊,每每遇事,或快意恩仇,或避之绕道。他几年之中,像在“无宿”小店一样被揍过多少次,自己也早已数不清。还好他自小练习功法,全身上下铜皮铁骨,寻常人等伤他不得,这一项技能也为他化解了很多矛盾,让他在这江湖之上逍遥自在好几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赵承参加了“酒庄”盛会,在那之后,他便迷恋上了酒会之间的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如果你是一个诗人,你将会沉迷于酒会的诗意朦胧;如果你是一个哲学家,你将会吃惊于酒会的诡辩;如果你是一个商人,你讲会在酒会之上发现商机;当然,如果你是一个酒鬼,那么很高兴告诉你,所有参加盛会的人都是酒鬼。总之,无论你是怎样的人,你都能在“酒庄”盛会上找到归宿,这样的归宿甚至演变成了依赖,我们毋庸讳言,这并非是一件好事,但是没有了“酒庄”,诗人甚至就没有寄托。也许赵承对于任五行和易正阳的尊敬,便夹杂着依赖的成分。

任五行待他说完,用他深邃的眼睛看向远方,崭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太阳的金黄之美,也只有在这时才能任凭肉眼欣赏。也正是这白昼的原因,赵承此刻看到任五行的双眼,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疲惫。赵承从未想到过,一个领袖的眼中,除了坚毅还有其他的东西。也许是一夜未曾休息,任五行二人的体态也显出疲惫。就在须臾之间,任五行将目光收回道:“小友说到圣贤,古之圣贤太多,但最为后人推崇者,莫过于孔老夫子。然而今时今日,孔夫子却已成为百家争相攻击之对象。说到均富天下,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败笔。古人曾说:功崇惟志,业广惟勤。若志偏离正道,那行得再勤,也只会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们一直过分强调富足,为了创造财富,太多的人抛弃了信义、团结,时至今日,很多人甚至于正在抛弃最基本的良知道德。现在回头看,我甚至认为,适当的贫穷是如此的必要。人们对于财富的追逐,虽非因我而起,但是无疑,在控制人们内心的膨胀、私欲横行方面,不管是三十年前的地建公司,还是现在的‘酒庄’,不但没有得到抑制,反而有所放大。”

在赵承的心里,“酒庄”早就成为了一个敢于直面曲折与坎坷的勇士,早就铸造了一群敢于拼搏的英雄。“酒庄”之主任五行,以其高尚无私奉献的人格,以及他经天纬地之才,早已在他心中铸成丰碑。然而现在眼前这个老人,却正在算盘否定自己的丰功伟绩,将别人一身甚至几辈人都无法完成的功绩算盘否定,赵承有些不能理解,他想辩驳什么却无法插话,他只有听着,尽量去理解眼前这个本可以傲视群雄,此刻却尽显沧桑痛苦的老人。他知道,他的痛苦正是心系芸芸众生。

天才,总有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和寂寞,而再耀眼的光辉都无法消弭。

易正阳和赵承一样,也静静地听着。“当今社会之问题,在于物质疯长,文化贫瘠。丰富的社会物质掌握在现在人的手中,就如一个无知的孩子,手里正在玩弄着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一把火。”

太阳早已升起,老牛已累,行到一丘豁之间,索性躺了下来,不管背上还坨着牛车。三人也不催促,任五行率先跃下牛车,走到小河边,看向远方,江南最不缺的就是平原,虽未登高却目能远眺。赵承和易正阳跟在后面,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在他瘦小却健硕的身体里,无疑里躺着伟人的血液。

任五行看着远方,又道:“人类社会的生产力可以呈几何增长,但是很不幸,人类的文明文化却只能争取朝夕之间的进步,可悲的是,就这点仅有的时间,却被战争所吞噬,被紫醉金迷所左右,被权势所覆盖。若能有幸改变这一现状,人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号令群雄的领袖,而是可以让世人惭愧,能让世界恸哭的英雄。”

他的话可以算是赵承关于领袖的回答,英雄与领袖,本就是不同的载体,携带有截然不同的力量,也自然会承载不同体量的责任。没有一个英雄或者领袖会凭空而生,也没有一个英雄或领袖会没有任何价值而死。一个社会需要的是英雄还是领袖,智者早已有了明确的界限。

也许赵承可以理解任五行的意思,社会繁华、红尘欢乐,“酒庄”声望日盛,赵承虽然行走于红尘,沉醉于“酒庄”之德,但却总对社会人情消极失望。原本以为是性格使然,如今想起,自己一直敬重“酒庄”,多少年来却也是半和半同,难道在这伟大的均富天下构思的吸引之下,自己就没有思考过其他哲学的存在问题,以至于漂泊江湖、我行我素?

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仇富却梦想变得富有,富有之后却又沦落为别人仇恨的对象;仇官却想方设法为自己走后门、行方便;多么矛盾却可以行的理直气壮,这难道不是自我的缺失?

任五行转身看着正在沉思的赵承,“如果成为一名英雄,小友可会后悔?”赵承微微一笑道:“前辈取笑,就如今日,行到半路,老牛倒地不走,我后悔乘这牛车,也不会对我现在的处境有丝毫帮助,反而徒增烦恼。再说,前辈所说的英雄,必有过人德才,我就一江湖浪子,无德无才无能,如何会与这‘英雄’有缘。”

英雄,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代表着成就和光辉,代表了荣耀和崇拜。然而很多人不懂,英雄也是孤独和责任的代名词。听了任五行的话,很多人可能会取笑,他们很不明白,一个人成了别人心中的英雄,他会变得后悔?他们会觉得这很滑稽。但是任五行明白,赵承也明白,成为一名英雄,那得付出血与泪,甚至生命。所以赵承并没有嘲笑任五行的问题,也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它只是否认自己拥有成为英雄的先决条件,平心而论,它并不想成为英雄。

东方的英雄可歌可泣,应为他们真实,他们无悔,很多人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任五行道:“五年之前的‘洛阳酒会’,小友与几位友人,坐于竹林之中,狂饮三日不醉。林中豪杰都自愧不如,不敢与你一争高低。小友实乃酒中豪杰,人人称颂。刚开始,我只觉得小友海量,到你饮得七分醉意,却更加放浪形骸、我行我素,以竹为剑,一套太极剑法洋洋洒洒,我二人自诩武艺超群也自愧不如。到你饮得八分醉意,便谈酒论道,以酒为引,以论会友,纵然言论叛逆不羁却也在情在理,曾说‘人是具有现在所谓人的属性的真实存在’虽有耍赖之嫌,却不失其本真。到你九分醉意,却捻起琴弦,一曲《酒狂》得意;操起洞箫《笑傲江湖》;《平沙落雁》曲惊四座;执节敲竹,自得其乐。到你十分醉意,便由心所想、意到形到。整个酒会之中,就你一边风景独好。虽有哲人过十、诗人过百,却再也寻不得第二人。在狂饮过后,小友带着醉意欲行,有酒会之中的朋友见那石桌之上,还有半只烧鸡腿留在盘中,便道:‘酒庄有此盛会,便是为宣扬传统美德而来,为行寻真求实而论,为承优续雅而乐,为正歪风邪气而聚,如今朋友却以酒乱性,铺张浪费,不行节俭美德,实在不该,当把桌上烧鸡吃完,以示自律,传承美德’。寻常人等,本该惭愧不言,羞愧难当,谁知小友却拍拍肚子歪着头,一边比划道:‘我肚子能装十斤好酒、半只鸡,而现在你却要让我装十斤好酒一只鸡,我半只鸡就可以饿三天,一只鸡也只能饿三天,吃这一只鸡和半只鸡都只能饿三天,你却要我把这半只鸡再吃完,这难道就不是浪费吗,只不过浪费于这石桌之上和浪费于这肚腹之中的区别而已,而同样的浪费,为何我却要让自己受罪,落得一身懒肉呢?’酒客愕然失色,嘴中念着‘无理取闹’‘不知所云’而走开。小友金言不断,也是有高超本领之人,可以独挡横祸,力缆狂澜。性格叛逆,不为世俗所动,出旖旎而不染,或侵或扰都等闲置之,可谓大智大勇,实乃英雄之本色。若你与英雄无缘,那并非你德才不够,只能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人世红尘,形式主义盛行,奢靡、自我、骄傲、数典忘祖、得意忘形、愚昧无知、唯利是图,‘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红尘不易,人人谨言慎行,逆来顺受,如再过几世,资本控制世界,欲望得不到抑制,那将丑恶尽显,人将不人,世绝人亡。”

洛阳酒会,赵承只顾饮酒论道,我行我素,不曾想自己的言行,任五行都看在眼里,听他娓娓道来,只觉又回到了五年之前的洛阳酒会。在别人眼里,赵承不合时宜,不务正业,不识时务,但到了眼前这个老人口中,自己却成了英雄,敢于中流击水,乐于逆流而上,拥有英雄的担当,这让他热血沸腾,也令他迷茫彷徨。但无论如何,自己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并无智勇可言,也许仁信可讲,是以万万难当英雄之号。他陷入沉思,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

任五行看着他,眼睛之中尽显坚毅顽强,道:“小友,不管英雄还是领袖,都应该由他人评价,也任由他人评价。生于江湖,活于江湖,本就有很多无形之手将世人束缚,如若过分在乎这悠悠众口,那就更加寸步难行。”

毫无疑问,任五行是一个有哲学难题的人。他想去塑造一个英雄,却又让别人放弃虚名的追逐。所幸赵承能有所体会,因为他也一样,时常被矛盾困扰,却又最会放浪形骸。

遵从于自己的内心,你将活的真实;遵循于规律,你将活的轻松。

任五行三人立于河岸边,杨柳旁,任凭白云飘散、柳枝随风。他们并不急,因为此去姑苏不过百里,而“苏州酒会”还有两天时间。对于赵承来说,能与二老共赴酒会,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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