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阅读前一篇:《三维人生》
1.
三十年前,我坐着那时候真正的火车第一次从北京站回到长沙站,清晨七点,见到站台上来接我的二哥,我扑向他,偷偷在他的衣领上擦干积攒了一个学期的泪水。闻到的香烟的味道,那一时刻也不觉得讨厌,是从小闻到大的家的味道。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从瑞士回国,家是黄土地。天下着雨,飞机重重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记忆瞬间苏醒,泥土的清香、兴许是年少时不耐的泥土的腥气,那一刻让我心跳加速,泪流满面。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从美国回瑞士去开会,站在巴塞尔的火车站门口,看眼前来来往往的有轨电车,冬天的空气又湿又冷,那股熟悉的味道、曾经的家的味道,青春时寂寞的味道,一下子从心底涌入眼底,变成了泪。
是我一次次选择了离开。我又为什么一次次流泪?
回家是什么样的情感?一生中能拥有多少曾经的家?多少家回得去?多少家永无归?
我撒下的泪水是对过去的留恋,对现实的迷惑,还是对未来的恐惧?
未来,家在哪里?何以为家?
2.
从小到大,似乎都在围着回家的事情转。人到中年,更是如此。日子短了,和我们分时间的人和事都多了,回家也更难了。
更难的是,该回哪个家?和谁一起回家?
3.
且不说,若是结婚了,回家是该回婆家还是娘家?一个人回还是一家人回?若是孩子长大了,逢年过节我们该是回父母的家?还是在自己家等着孩子回家?
像我这样的,每每攒下假期等孩子学校放假,临近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儿子想回美国的家,女儿想回上海我的家或是瑞士她爸爸的家,我想回自己妈妈的家,回了妈妈的家,妈妈说要去乡下的老家。
4.
老家的老人越来越少了。记忆和故事都随风而逝。我回家已经是姑奶奶的辈份,那些孩子们,他们哪里会觉得那里也曾是我的家,斜阳也曾在某一处的田埂上拉长我年幼的身影。
在不久的将来,老家于我,也许只剩偶尔对羞女山和桃花江的怀念,在柔软的心灵深处,有一弯秋水,飘扬的笛音,戴着斗笠的牧童。那些都一去不再了,罢罢罢...... 也不必在意。
我如奔波的蝼蚁十有八九也将在异乡变成异乡的尘埃。那也是值的,毕竟那异乡,一定也曾寄托过情感,在今生的某一时刻,曾是我的家。
5.
可是那天哥哥们说要去老家盖个房子,前有池塘,后有竹林。说我们可以一起养老,大哥钓鱼做饭,二哥画画泡茶,我写字聊天。上午喝壶普洱,晚上喝杯红酒。偶尔有晚辈们来访。那就是家。
那世外桃源的味道飘在心里,我听了欢喜,却不言。不言的我心想我们都不过是过客,来去匆匆的过客。
可是有这样的梦或是妄想也是幸福。忍不住思忖,有一天,不知道儿女的心里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老家,绿水碧波,杨柳依依,时有时无,藏在梦一样的远方。
也许我是庸人自扰。倘若从来不曾拥有,哪里会感到失去。亲近热爱他们如我,毕竟也不知道他们内心深处,何以为家。
心里止不住替他们疼,也替自己疼。
6.
这几年在国内无论多忙、多远,我都赶回家和母亲庆祝她的生日。今年也不例外。重阳节早上七点的飞机,回到益阳正好赶上午餐。好喜欢见到母亲淡定的微笑。我搂着母亲,吻着她的发丝,闻着丝丝幽香。那就是家。
可是回了家自然又要走。母亲念叨着,这样的来去匆匆,回来作甚?我说,儿子一人在上海,我必须赶回去啊。母亲一脸失望。我赶紧说,“我会很快再回来的。妈妈,如果需要,我明天就回。”
母亲说,“怎么可能今天你走,明天又回呢?除非我明天死了,你回来奔丧。”
我说,“呸呸呸,不吉利,千万不要这么说。” 心里一紧。
7.
第二天我一大早从益阳经长沙赶回上海,到上海的家是下午一点。儿子并不在家。打他电话,他勉强接了,说他正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日本料理。
早就知道,世上只有痴情的父母和那些没心没肺的儿女。我自己不也一样吗?抛弃了妈妈回来陪儿子。儿子却在外面陪同学。
8.
妈妈说,她还剩下一个地方可回,那是个永恒的家。那个家在夕阳西下后黑暗的山头。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宁静。无边的永恒。
宁静和黑暗之后太阳将重新升起。似一切无恙。
只是那时,我就没了那片最想我、最念我、最爱我的家,那方带着幽香的净土 - 一生一世默默守护着我的母亲的心,我的家。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9.
到那时,我希望自己不再迷惑,不再恐惧,不再流泪。我将守护好自己的心,让它更加坚强勇敢,因为那将是自己唯一的托付 - 在自由的天空下,我的心将是我身体的家园,儿女的家园,父母灵魂的家园。
那颗心是一座桥梁,连着过去和未来,连着黑暗和光明,连着家和远方。
湘伟
2017年11月4日,上海
暂且零碎成文,有待仔细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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