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08 火种
1.
晨冰眼看着冬尘呼天喊地地被士兵押进议事厅,自己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事。可直到冬尘的叫喊声停了下来,站在面前的守护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是叫离了身边所有的卫兵,独自一人漫步至晨冰的面前。
“你又是谁?”青蛰从头至脚仔细打量着晨冰,连衣角上没有清理干净的线头都多看了两眼。
“冬尘少族的随身护卫,清晨的冰露——晨冰。”
青蛰又向前走了两步,吓得晨冰心头一惊,不知他想要干什么。两人相距仅有一步远的距离,连彼此呼吸声都能清楚地听见。青蛰慢慢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晨冰的肩膀,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脸。
“哪个家族的?”
“无家族所属,只是一个游荡的赏金猎人。”晨冰回道。
青蛰又问:“如何与冬尘相识?”
晨冰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途中遇险,冬尘和负徒救了我的命。”
“因何遇险?”
“被一众山匪赶至潭水中,因此溺水。”
青蛰连说话喘气的机会都不想给晨冰,紧接着又问道:“听说你赤手空拳打败了珏染,还折了她一把剑?”
“投机取巧的伎俩,不足一说。若再有一战,我必输无疑。”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回答,连晨冰自己都觉得“完美”,还顺便在打败珏染的事上谦虚了一番。面前的这个守护即便调查他的身份,也拿一个在卡旭消失了十年的人没有办法。要不是在蓝月时见过炫天一面,他都快忘记自己老爹的脸,关于卡旭当前的情况更是一概不知,他现在所求的也仅仅是一个栖身之地而已,其它的事情现在考虑还为时尚早,毕竟计划没有变化快,至少了解完当前卡旭的状况之后,再做打算。
可青蛰依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反而让他有些心慌,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透露。晨冰每次想盯着他眼睛的时候,他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躲开——或是整理自己的胡须,或是摆弄挂在腰两侧的金属棍子,就是不肯正面应对晨冰的目光。
“那好,跟我来。”青蛰将角羚栓在大门边上的石头上,转身便向门内走去。晨冰却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外,看着黄昏下的树影,对青蛰的话语不为所动。
“这是殷蓟家族的族长内城,我一个外族人进去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青蛰转身回答说,“我们家族没有你的家族那么多规矩。进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2.
青蛰带着晨冰在内城兜兜转转,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向身后看看,确定晨冰有没有跟丢。每个巡逻与站岗的士兵看见他都会躬身行礼,转而有忙于自己的任务。
“你把这些兵教导得很好。”晨冰看着这些士兵由心夸赞。
“相对其他家族来说,我对他们的教导并不严格,”青蛰说,“偷懒爱玩的毛病常有,他们能力上也很欠缺。若他们都像你这样,我也没这么多的白头发。”
晨冰扫视着这些士兵,他们与前两日遇袭受伤的卫兵年龄大都相同,未满二十岁的少男少女还没脱离爱玩的年岁,看起来都是没参军几年的样子,但有这样的气色和气质也实属不易,看得出来青蛰在他们身上下了许多功夫。
不过与当初在晨星城时训练的暗杀小队来说,眼前的这些士兵还是差远了,但依然谦虚说:“守护过奖了,我并不比他们大几岁,能力上更是不如他们。”
青蛰听完忍不住笑道:“你也过于自谦了。你十岁出头就能培养出另整个卡旭都胆寒的暗杀组,即使是你这位组长消失了十年,你组员的影响力在当今依旧不减,我的这些兵如何能比得上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晨冰只觉得脑袋瞬间空了一下,似乎还能听见刚刚自己的脚步声在墙边回荡,旋即又突然静下来,枯叶拍打着浸透在心窝的冷风,窸窸窣窣的声响搅扰着已经沉默十年的热血。待到他一次呼吸过后,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紧紧握在背后的剑柄上,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涔涔汗水。
青蛰这么快撕开晨冰的伪装,自己却没有一点紧张,没等晨冰开口,他头也没回地示意晨冰继续走,接着说道:“是红点颏在绿潭救下溺水的你,把你扔在路边故意被冬尘发现。红点颏主动找到我,让我稍微照顾你一下,你的一切也是他告诉我的。并让我特意转达,是你父亲拜托他救下你,然后在这里暂时落脚。过些天,你父亲也会亲自来。”
“红点颏……魔笛红点颏?还有我父亲?”
“你以为你的身份是我查出来的?”青蛰说,“不过红点颏来之前,我确实查过你,恐怕你是灼土家族派来故意接近冬尘的‘蜘蛛’[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在我对你毫无头绪的时候,红点颏就来了——对了,他说他是你舅舅?”
红点颏一向离群索居,喜欢在山顶生活。他是帕西的弟弟的身份世上也只有天伤和火以达知道,即便是炫天也对他一无所知。天伤小的时候,帕西带着他偷偷见过红点颏,从绿潭瀑布的谷底走了千阶阶梯才见得这位红衣男子一面,累得他哭闹了一路,当然记忆深刻。
“也是就见过一面的舅舅。”晨冰松开手中的剑说道。
“我与他有些私交,不过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他能主动找我,也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当他说让我好好安置你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既然提到是炫天的要求,我就答应了。”
“理所当然,我承认我做过一些事情……”晨冰深呼一口气说,“但我当前也只是想寻一个安身的位置,如守护介怀,我可以马上离开。”
“不,以我本心之愿,我更希望你留下来。”青蛰立刻摇头说,“卡旭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也听说过有人谈论关于你的事。但无论世间对你有怎样的看法,无论你对于现在的卡旭有怎样的意义,对我来说,我脚下的这个家族就是我的全部,卡旭的混乱只要不会波及到殷蓟家族,那么它们就与我无关。我留下你,一是因为我相信冬尘,她看起来爱玩爱闹,但她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准,弱者从来都不配进入她的眼睛;二是,我希望你能够尽你所能,将冬尘磨砺成发光的宝玉,保护好她,同时教会她如何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她是特兰家族唯一留存的血脉,也是殷蓟家族最后的希望。”
晨冰听完这些话,不知不觉已经跟随青蛰登上了内城的城墙。他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接受青蛰双手递过来的请求。他能感受到这位守护对少族,对家族如山般的希冀,如果放在自己的手上,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力量将它举起。
“你可以有怀疑,但不必负担。就情谊来说,我与红点颏交情还可以,他说的话我自然相信——由心而言,我不太相信你,这是真的;但我相信他,更是真的。他敢向我保证你的没有问题,我便相信你没有问题。另外,你也可以看作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你如果真的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那你现在一定是需要任何给予你的帮助。所以我会安置好你,作为给你的帮扶,当然你也要为我们家族带来一些贡献,这是你的回报,这便是‘交易’。至于培养少族的事,你暂时只需要先扶正她就好,不让她养成一些坏习惯,不让她走错路,路边的风景她会自己选择去看。我作为守护,只能做到尽可能不对家族的少族指手画脚,所以需要一个‘干净’的导师来指导她。”
晨冰想了想说道:“她未必能听我的话。”
“那就拿出点实力给她看,她自然便敬服于你。”
晨冰只是轻轻点头,就再未多说些什么,转而看向远方的黑色裂隙,远远地扎根在大地之上,蔓延出无数带刺的枝桠,被吞噬的半座房屋早已经成为它的养料,歪斜的梁柱却依然未倒。
“如你所见,如今的卡旭已经千疮百孔。”青蜇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黑水河泛滥,活灵爆发,极夜,屠城的噩梦,还有王权之战的遗毒……凡此种种都不是我等之人能够左右的,无论你想调查哪件事,只要你决定启程,坚持前行,就必有结果。只是我无能为力,就看你自己了。”
“谢守护良言。”
晨冰拘礼言谢,又只听青蜇一句“再会”就见他踏向走下城墙的阶梯,背影却似言不尽的沧桑与落寞,只留晨冰一人在城墙之上,细细咀嚼对他而言早已陌生的空气,却只有一份涩苦哽噎在喉。
3.
松柏、常松、珏染三人刚从议事厅出来时,脸色白得像枯草燃尽后的死灰。
“我派去袭击冬尘的人行动如此隐秘,怎么可能被冬骨抓到了舌头……”
常松呲着的牙还没咬紧,当即就被松柏一拳捶了脑袋,悄声骂道:“闭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珏染看着周围交头接耳的卫兵,想必是殷蓟家族的这些内城军已经听到了,倒也不再避讳什么,冷哼一声便说:“少族,你也不想想冬骨是如何坐稳族长这个位置的。他当初只是一个殷草城城主手下的一个文政管理官,连看一眼内城的议事官都难,但他短短五年时间就搭建出一张蛛网,靠谍报掌握殷蓟北境六城城主的把柄,以此要挟;最后构陷自己的亲哥冬滔,以冬滔全家人的性命为垫脚石,加上北境六城城主支持他上位殷草城城主,最后一举叛乱才坐上族长宝座,算是亲手掐死特兰最后的血脉。他是卡旭最大的‘蜘蛛’,跟他玩,少族是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
常松听罢只好一言不发,以咬牙切齿的表情尽可能为自己夺回一些脸面。
松柏有一肚子的责骂想一股脑灌进常松的脖子里,碍于周围都是殷蓟家族的人,常松作出的这些坏帐只能回家去算。他曾不止一次告诫常松,想要对付冬骨,靠小聪明的结果只有玩火自焚。任何人都能看见那些无数人头挂在冬骨的王座之上,至今血未沥干,唯有常松对自己的小心思洋洋得意,却被狠狠打脸。
以前即便是冬骨知道洛松家族不怀好意,却也只是放在心里,至少表面的那层纸没有戳破。而今常松的这一步恶手倒给了冬骨先发制人的理由,若非是他手中没有好用的剑,以松柏对他的了解,他才不会等到现在还没出手。
“恐怕有一段时间,我们要看冬骨的脸色了……”松柏低下头瞄了常松一眼,深深叹口气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常松却抬头说道:“可是我刚才都已经向他和冬尘道歉了,冬尘之前也伤了我一只手,他还想怎么样?!”
松柏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的宝贝儿子解释,这内中缘由就算是说了,恐怕他也未必能明白。现在松柏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才能让两家族的脸不会这么快地被撕破——一旦与殷蓟家族关系搞僵,灼土家族至少会嗅到一些味道,只要殷蓟与洛松两家族的联盟破裂,无论灼土的矛头对向谁,必以殷蓟家族的西方防线为首冲,到时,以殷蓟家族的财力和地势还可周旋一时,一旦他们继续向西进攻,整个洛松家族都完蛋了。
撕破脸是一定的,但绝对不可以是现在。
刚刚迈出内城大门差不多五十步远,松柏突然停下来说:“珏染。”
“在。”
“还记得与冬尘订亲时,冬骨提过的要求吗?”
珏染当即回道:“当然记得。他们想向我们借兵两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没错,他们只想借兵以应对灼土家族的侵扰,或者想要夺回两年前被灼土拿走的戈壁滩——不管他想干什么,他现在宁可卖掉自己的女儿,也要借兵,对吧?”
珏染稍稍思索道:“从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松柏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暂时能做的,只有向殷蓟家族示好。至于联姻……就先别想了。既然冬骨想要借兵,那么我就借给他。吃了我们的甜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也算是给他们道了歉。”
珏染点点头说;“没错,冬骨怎么也不会放着自己的需求不要,反而跟我们闹僵,这样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不知为什么,松柏与珏染却突然想起了冬尘在议事厅时说的话。就连小小的冬尘都能明白两家族联姻带给殷蓟家族的影响,冬骨怎么可能会意识不到。
“冬骨压根就没想把冬尘嫁过来……”常松嘟嘟囔囔地,说到最后连音都没有了。
常松虽然话没说清楚,但好歹也是聪明了一回。
[if !supportFootnotes]
[endif]
[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蜘蛛:指间谍,或在背后谋划阴谋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