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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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女人的突然造访让洛风有些不知所措,散乱一地的垃圾,地上早已风干的黑色污渍,还有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变得坚硬的袜子,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他现在处于一种刚准备最后冲刺阶段,不得不发的玄妙状态。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在看到门外是那个女人时,他迅速地把门关了起来。以超脱人类范畴的速度随意套上了一条裤子和衣服,然后将沙发上的“女友”塞进衣柜里,简单地整理了下仪容便再一次微笑着打开了门。

“你,你怎么来了?”洛风满脸通红,从玄妙状态渐渐冷静下来,裤子上的帐篷慢慢消了下去。他用自以为很绅士的微笑掩盖内心的慌乱。

“怎么,不欢迎我吗?”女人穿着红色连衣裙,脚上的高跟鞋足足有十厘米,这让她显得很高挑,再加上一双桃花眼和美艳的脸庞,似乎让这廉价的出租屋也生出了几分光辉。

“没有没有,怎么会!”

门半开着,女人足足等了一分钟,也没见屋主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于是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跺了跺脚说道:“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吗?”

“哦,啊?快请进!”

洛风将门全部打开,这才反应过来,挠着头请女人进来。

女人进门后好奇地四下张望,眼里不自觉地露出一丝鄙夷,不过很快就被掩盖过去,她站在客厅里皱着眉,似乎有些后悔今日的来访。

因为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男人为什么能把生活过得这样糟糕。她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坐的地方,当然也不是真的没有,而是抬眼望去,这里就像一片垃圾场,这对于有洁癖的她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去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你是喜欢我的吧?”女人突然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洛风不敢看她的眼,将眼睛移往别处,就仿佛女人的存在是无比耀眼的光芒,让他无法直视。

“呵呵,你是咱们公司的女神,公司里的男同事哪个不暗恋你。”洛风的声音犹如细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那你呢?”女人向他靠近,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吞下去一样。

“我,我,我给你倒杯水吧!”洛风逃也似的离开,去厨房里倒了一杯热水。在倒水之前,他用纸巾将玻璃杯擦拭了好几遍,再对着光看了看,以确保擦得足够干净,这才往里面加水。

女人仰起头,恢复往日的冷傲,并没有接下递过来的水,而是望着洛风,等待他的答复。

洛风在他的面前显得格外卑微,就仿佛女人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洛风只是个外人。

女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脖子上的血管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接触到了发黄的沙发皮革。就在她坐下的一瞬间,一个黑色的东西飞快从沙发底下钻出来,爬到了女人的脚下。

“啊!”一声尖叫传来,女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竟一下子抱住了愣神中的洛风,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洛风像一团雕塑一样,全身都变得僵硬,闻着让他入迷的体香,柔软的触感,仿佛触电一般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女人抬起头,四目相对,女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还是不敢回头看。

“它走了没有?”女人的声音柔了几分,不似刚才的盛气凌人,露出一副小女人姿态。

“啊,走,走了吧!”

女人惊魂未定,松开了抱住洛风的手,眼中的厌恶更浓了几分。

“我知道你喜欢我,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吧?”

“啊?”

(二)

“该死的宋仁杰,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你不要后悔!”

女人将手机狠狠摔在床上,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顿感委屈,凭什么?她哪一点比得上我?不就是那个贱女人比我年轻,比我丰满吗,你宋仁杰能和别的女人上床,我也可以,我还要和你最看不上的人在一起,恶心死你。

她腹诽着,竟生出一丝快意,报复的快意。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女人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一串串消息从对话框里发送了出去。或许他会过来阻止自己,阻止自己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她能想象到对方看到消息后震怒的表情,然后及时出现,霸道地将她带走,带离这个不应该是她该待的地方。

突然,衣柜里传来响声,衣柜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或许它本来就是开着的,谁知道呢?

女人没有在意,直到她听到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下来,一个“人”从衣柜里摔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难道洛风他杀人了?那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女人不敢看过去,不过眼神的余光中她隐约间她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东西似乎和自己穿着一样的衣服,一件红色的连衣裙。

那人的脸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再认真瞧了瞧之后,她终于发现那并不是想象中的尸体,而是一个逼真的人偶娃娃。

顿时她明白了什么,这该死的洛风竟然订制了一个用自己为模型制作的人偶。她能想象出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她将地上的人偶抱了起来,让它靠在衣柜上,暗自打量着。

人偶做得惟妙惟肖,那张脸和自己有八成相似,而它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也一模一样。突然她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穿着自己的睡衣,和那个王八蛋行鱼水之欢,这一切都让她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看着眼前的人偶,她气不打一处来,俏脸上布满了怒意。她指着眼前的人偶骂道:“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神气什么,赝品永远都比不上真货,等玩腻了之后就会将你无情地抛弃!你就是个贱货,烂人,你不会有好下场!”

女人骂到兴起,挥动着手朝着人偶扇了一巴掌,顿时将硅胶材质人偶的脸打得凹陷了下去,人偶的脸变得扭曲变形,只是没来由的,女人觉得人偶在盯着自己,那双眼里露出某种不屑和嘲笑。

“我叫你笑我,我叫你笑我!”女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手在人偶的头发和衣服上拉扯着,很快就将那人偶揉拧得不成样子,假发被她扯掉,衣服被她撕碎,人偶变得光秃秃地跌倒在地上。

她用脚恨恨地踩在它的脸上,将它的头颅踩成了坑坑洼洼的泄气皮球,眼珠子从孔洞里冒了出来,她又用一把剪刀将她的四肢大卸八块,这才解恨,喘着粗气一股脑躺在了床上。

看着人偶的惨状,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没有经过洛风的同意,将他的私有物破坏成这样,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她冷静下来之后又将人偶塞回了衣柜里,当然也包括那散落一地的四肢和那颗假眼珠。

洛风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冒着热气,他实在是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让他去洗澡。虽然不解,但她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亲我!”女人说。

洛风的心脏都快跳出来,忐忑不安,定住不动。直到火热柔软的嘴唇主动贴了上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和真实的女人有如此亲密的举动,这是他从来就未曾奢望过的。

(三)

女人不满意洛风的表现,翻过身爬了上去,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感。正当她准备加快速度时,突然她感到后背有点发凉,冷冰冰的,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女人打了个哆嗦,将身体抽离出来,转过身看到一颗黑色的眼珠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那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耳边,显得格外刺耳。

洛风不明所以,他正陶醉着,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同房,而且对方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真实的包裹感当然不是人偶可以比拟的。这就像是一场梦,他沉迷其中,感觉自己全身变轻,有一种即将升天的感觉,就在他即将冲破云层的那一刻,女人的惊呼将他带回了现实。

“怎么了?”洛风问道。

“有,有鬼!”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原本红晕的脸蛋变得苍白。

她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害怕的恐怖场景。她看到了那个人偶,那个被她虐待过的人偶,此时正半搭拉在衣柜的隔间上层,它那扭曲的头悬空吊着,只剩一边眼珠的眼睛好死不死地正对着床的方向。

衣柜门开了,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她明明记得之前将门关上了,为什么现在又打开了?

“是,是你打开衣柜门的吗?”女人艰难地问洛风,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没有啊。到底怎么了?”洛风愣愣地答道。

他看向女人目光的方向,看到了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人偶有些心疼,一丝冷意从他眼中闪过。这可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女朋友。

洛风是个孤儿,他有些社交恐惧,极少和人打交道,即便是在公司里,除了工作中必要的交流外,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从来不会参加同事间的聚会,聊天,所有集体活动他都尽量规避。在公司里他就是一个异类,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孤独才是常态,他暗恋女人,但从来就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他知道,像自己这样普通的男人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甚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都不可能。

她是那么耀眼,是公司里的精英,八面玲珑,和任何人都聊得来。她还有一个帅气的男朋友,就是公司里的赵经理,年少多金,风流倜傥。他们在一起简直是郎才女貌,他们的结合成为了公司里的佳话。

洛风喜欢她,但也不仅仅是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迷恋。某天,他偷偷在网上订制了一款一比一比例的硅胶人偶,他毫不犹豫地把女人的照片发了过去。

昂贵的价格果然对得起这个人偶的做工,它的脸做得和女人极为相似,那天,洛风就迫不及待地交待了他的第一次。她在人偶的身上疯狂地索取着,脑子里全是女人的模样,他想象着女人在他胯下承欢的样子,每一次都格外兴奋。

从那天起,他便不再孤独,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一起洗澡。公司里有什么事,他都向它倾述。他知道它能听见,甚至耳边能够听到对方的回应。

它从来都不会拒绝,对洛风百般听从,它是一个完美的恋人。

但是,这个承载了他许多快乐的人竟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失去了挚爱,他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他抱着残破的人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眼里充满了恨意。

(四)

窗外的月光顺着窗户斜照进房内,房里的灯光似乎黯淡了许多,女人感到一丝不真实感。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碰其他的女人,你别生气!”

“小雅,你放心,我会将你治好的,不要怕,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咯吱,咯吱!”空气中传出了磨牙声。

洛风抱着残缺的人偶,像是在和它说话,女人能真切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悲切,这让她感到荒唐,它只是一具人偶,一个自己的替代品。这种夹杂着委屈,不解和鄙夷的情绪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恐惧。

女人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将它们一件件地套在身上,旁边的洛风还在自言自语,已然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这让她感到了极大的侮辱。

“神经病,你们男人全是神经病,跟你的人偶过一辈子去吧!”

女人说完就要离开,猛然间她看到搁在洛风肩膀上的那人偶的脸上竟诡异地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那是一个类似嘲讽的表情,是胜利者的蔑视,仿佛在说:“看吧,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我!他是我的!”

周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低了许多,在这炎热的初夏她竟然感觉到丝丝凉意,女人打了个哆嗦,连连后退了几步,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里!

就在临走前回眸的一刹那,人偶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毒,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女人肝胆欲裂,慌乱中被高跟鞋崴了脚,她就这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洛风的家。

棚户区的环境并不好,这里没有路灯,不过好在今晚的月亮很圆,黄色的月光让她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前方是一条涌长的胡同,是离开这里的必经之路。

女人忍着脚下不时传来的火辣辣剧痛,跛着脚艰难地向胡同里走去。

“咯吱!咯吱!”刺耳的磨牙声又再一次传入她的耳朵里,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女人加快了步伐。

尽管她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此刻已然感觉这条胡同是那样漫长,仿佛另一头的出口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女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却依然没有走出去。

“咯吱,咯吱!”磨牙声越来越近,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爬着,那东西的速度不快,因为它没有了手和脚,仅仅靠着身体在地面上摩擦蠕动着往前移动。

恐惧,本能的恐惧促使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

“鬼,鬼,有鬼,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女人转过身紧闭着眼睛跪倒在地,对着前方猛地磕头,双腿间有滚烫的液体溢出。

半晌过后,前方没有任何动静,耳边的磨牙声也渐渐消失。女人睁开眼睛,脸色一喜,发现前方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她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不过刚才的一切或许是自己的幻觉,这世上怎么会有鬼?一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祟,该死的洛风,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女人这样想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一张扭曲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放大。

“你要去哪呀?”

(五)

张小雅失踪了,从十天前开始她便失去了踪迹,警方接到报案,一开始并没有当作一回事,立案之后便着手调查。

通过张小雅失踪当晚的监控录像轨迹,很快便将视线放在了一个叫洛风的单身男性身上。同时报案人也提供了一些线索,失踪者在失踪当晚曾经给他发过消息,说要去找这个叫洛风的男人。

而也正是从那晚过后,当事人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失去了联系。监控中显示,张小雅在当晚确实在洛风所居住的棚户区附近出现过,却没有从棚户区出来的监控画面。

于是洛风便成了张小雅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

当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公司里上班,从他疑惑的表情中,警方也无法判定张小雅的失踪到底是否与他有关。因为他实在是太正常了,在面对警察时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和正常人一样在面对警察询问时那种本能的畏惧和紧张。

“她,她确实来找过我,但是不久后便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怎么了,她出事了吗?”洛风将头埋得很低,社交恐惧使他无法正视对方的眼睛。

面对嫌疑人的反应,警方也无可奈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采取任何强制的措施。他们提议洛风请假,然后去他家里看看,这是最快洗清嫌疑的办法。

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几位警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他们捂住鼻子,险些呕吐出来。

房间里的这种臭味对身为刑警的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人体自然腐烂后所形成的腐尸味,他们的脸色顿时骤变,意识到张小雅可能遇害了,而拥有最大嫌疑的洛风却似乎毫无察觉。

“小雅,家里来客人了,快去倒几杯水给几位警官。”洛风进屋熟练地解开外套,放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几名警察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警惕地看着平静地洛风,他刚才喊的小雅难道是失踪的张小雅?他没有死,那屋子里的腐臭味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正常人是如何在这样恶臭的环境下生活的。

“别动,举起手来!”一位警察举起了抢,喝道。

洛风配合地举起了双手,露出不解的神色。很快他便被一名警察控制了下来,双手别在身后,一双手铐拷住了他的双手。

“你们干什么,弄疼我了,小雅,小雅会不高兴的。”

“小雅是谁,她在哪?”

“小雅是我的女朋友,你们别吓着她了!”洛风满脸担忧,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处境,害怕小雅被警察吓到。

一名老警察眼神示意之后,几名年轻警察便戴上脚套和口罩在屋子里搜了起来。

很快卧室内便传来了一声惊呼,一个年轻警察慌乱地退出了房门,满脸惊恐,扶着桌子吐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毛毛躁躁的,尽给我丢脸。”

老警察黑着脸,接过手下递过来的脚套,缓缓朝着卧室走去。

(六)

老刑警推门进去,神色从容,他办案多年,出过不少的现场,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即便是再血腥的场景他也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冷静地面对。

入眼处并没有什么惨不忍睹的血型画面,反而是异常干净,地板一尘不染,泛黄的瓷砖甚至都有些发亮,仿佛之前被拖洗了无数遍。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

衣柜门紧闭着,床上铺着一张大红色的被子,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囍字,是那种常见的,结婚用的被子。被子平铺在床上,上面微微隆起,一个人形的轮廓凸显出来。

老刑警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走到床边,用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这个动作有些缓慢,他甚至都有些错觉,或许被子下的人还活着,他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一滴冷汗从眼角滑落,老刑警咬着嘴唇,自嘲地笑了笑,老子从警多年,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张小雅如果活着当然最好,哪怕是死了,也不过是一具尸体,他见得多了。

手上的动作猛地加速,整张被子都被他掀开,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他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倒退了几步,片刻后才缓过神来。

那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甚至有些肿胀呈现巨人观的尸体,也不完全是尸体。因为它的双手双脚都是人为缝合上去的,它的脸是一张人类的五官,被一层皮包裹着。他瞬间就判断出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从头部贯穿到整个躯干。

这是一个人偶!

他感觉心脏在快速跳动,腐烂的四肢散发出比之前浓了数倍的臭味,他忍着恶心,强撑着上前检查。

人偶的嘴上画着口红,粗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人,它的眼眶里被放入了两颗如死鱼眼般发白的眼珠。四肢上肿胀的部位胀到一定的程度猛然炸裂,发出“噗呲,噗呲”的怪响。

这使得整个人偶全身都有了轻微的动作,就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在床上扭动着。

“呕!”终于,他实在是忍不住,逃出了卧室,和先前的小警员一样,蹲在某个角落吐了出来。

“通,通知法医,呕!”他吩咐了一声,又再一次吐了出来。

法医很快就到了,在看到现场后,这名老法医也连连惊叹,说今天算是开了眼。从未见过有哪个凶手能变态到这个程度,他冷静地验着尸体,给出了初步判断。

“死者为女性,三十岁左右,四肢高度腐烂,死亡时间大概在一星期左右,死亡原因不明,等带回解剖室后再详细检验。”

随后他又往房间的地板和墙面喷洒鲁米诺试剂,只见房间内到处都是蓝紫色的荧光,这是曾经存在血液的痕迹。

顺着卧室门往外有一条长长的拖痕,他顺着这个痕迹往外扩散,一直持续到棚户区的出口处那条胡同里。

“队长,现在可以确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法医冲着老刑警点头,平静地说道。

这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洛风,这个看似木讷,不善交流的独居男人身上。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七)

“小雅,小雅去哪了?她在哪?”

询问室里,老刑警脸色铁青,他们已经连续提审了三个小时,但依然一无所获。部分尸体残肢脏器以及皮肤组织都在人偶的身上找到,与张小雅的DNA匹配成功。但还有一部分人体组织不知去向,凶器也未找到,更重要的是,完整证据链中的其中一环犯罪动机依旧不清楚,洛风为什么要杀张小雅?

“张小雅的头颅去哪了?还不快说!”老刑警怒目圆睁,突然拍打桌面站了起来咆哮道。

“小雅,小雅她不是死了,她只是睡着了。”洛风被拍桌子的声音吓得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依然不肯交代。

“别装了,你以为装成这样就能瞒过我们吗?我告诉你,就凭现在掌握的证据,就算你不承认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老实交代,免得受皮肉之苦。”老刑警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洛风,仿佛要将他生生吞进去一样。

“求求你们把小雅还给我,快还给我,她胆子很小,她不能没有我。”突然洛风情绪变得激动,手脚上的镣铐被他拉扯得叮当作响,手腕处由于剧烈的挣扎被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他的脖子上一根根青筋凸显出来,眼睛充血一片赤红,就连固定住他的审判椅也有了些轻微的变形,随后他两眼翻白,身体剧烈抽搐,嘴巴吐出白沫,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妈的!”老刑警轻骂一声。暗道不好,从对方的反应和状态来看,搞不好是精神上有问题。

精神鉴定科的同事闻讯赶来,将洛风带入了精神鉴定室。

在漫长的等待中,老刑警得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精神鉴定科的同事告诉他,洛风精神上有问题,有严重的精神病,从他的兜里也找到了一瓶精神病治疗方面的药物。

经过调查,洛风确实患有精神识别障碍,曾经在市郊区的青松康复中心治疗过,后来病情有了好转,再加上他的强烈要求,康复中心院长这才将他放了出来,恢复了自由。

众所周知,精神病人犯罪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老刑警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很快,洛风就被强制送进了政府挂钩的精神病院,那里有专业的人严加看管,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洛风,你别得意,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临行前,老刑警瞪着洛风,恶狠狠道。

原本精神萎靡的洛风听到这句话后突然转过身,像是变了个人,两眼浮现一丝阴柔,他朝着老刑警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将食指放在嘴边,猩红的舌头在上面舔了舔。像极了一个正在挑逗男人的女人。

“妈的,他肯定是装的!”老刑警的内心在咆哮。

即便案子就这样结束了,老刑警也没有放弃,因为他始终觉得洛风有问题,到底是问题出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

法医又从洛风家里的小型搅拌机里提取到了张小雅的DNA,里面甚至还有几根头发,是张小雅的头发,难道她丢失的头颅就是这样被搅碎了?

突然,老刑警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洛风带着一抹阴柔,将张小雅的头颅放入搅拌机里碾成粉末,然后,他把那些粉末一点点吃进了嘴里,洛风的嘴角流出不可名状的液体,他突然笑了,他笑得更妩媚了。

他打了个激灵,随后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张小雅真的不是他杀的,而是······!”

(八)

“你说的这种情况或许还真有可能。”王教授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上面全是英文。

“在美国加州曾经有一例精神病患者和你说的这个叫洛风的很相似,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精神类疾病,同时拥有人格分裂和恋物癖两种疾病,一般情况下,主体是不知道第二人格存在的。但也有例外,因为恋物癖的原因,主体通过幻想,将心中的执念寄托在某一件事物身上,久而久之分离出的第二人格,主体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并在感官层面上可以和第二人格的寄托物直接交流。”

“也就是说洛风或许真的拥有第二人格,而他口中的小雅就是这个第二人格,洛风主观上并没有杀害张小雅的意图,真正的凶手是他的第二人格,那个叫小雅的女性人格?”老刑警面露喜色,猛拍了下大腿,兴奋道。

“嗯,正是如此,不过即便清楚了这些,你们警方也无法让他受到应有的制裁,无论是精神识别障碍还是人格分裂,这都属于精神病的范畴,他无法和正常人一样受到法律的审判。”王教授合上书页,有些担忧地看着老朋友,暗中长叹一声。

“和这件案子想比,我更担心你现在的状态。小雨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曾经的凶手也已经在精神病院里去世,你该放下了!身为警察,你比我更懂法律,不要让执念成为你的拖累,你要往前看,那只是一场意外,这么多年,你也应该走出来了,你应该有新的生活!”

“昨晚我梦见小雨了,她哭着喊着说爸爸,你一定不要放过凶手,哪怕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也不能放过他!”

王教授的话让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疯子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在人群中无差别地挥砍着,他放开了女儿的手,想要制服歹徒,但没料到对方的力气比他大了许多,一个不慎就挣脱了他的双手。无情的刀落在了女儿的身上,连砍十刀,小雨浑身是血,痛苦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永远忘不掉凶手在杀完人后被送往精神病院时那得意的表情。

“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就连报仇都做不到,我恨,我恨自己的无能!”老刑警的拳头捏得嘎嘣作响,他陷入了某种癫狂的自责中。

三天后,张小雅死亡案件基本上已经结案,此案的一切线索和相关证物都静静地躺在证物室内,其中也包括了那具残缺的人偶。

晚上十点,一位执勤的警员发现证物室的灯突然灭了,同时他听到了里面有一些动静。他打着手电筒进去查看,猛然间,他看到一个惨白的脸正向他靠近,再仔细看却又看不到了。

“谁,是谁在那?”他大声问道。

无人回答,此刻的证物室黑漆漆一片,他不由想到了白天同事们讨论过张小雅死亡案件时关于人偶的描述,在他心中,这个人偶是个不祥之物,甚至有些邪性。想到这里,他开始有些害怕,刚才看到的那个模糊的人脸,似乎就是那个人偶的样子!

等灯光再一次恢复时,他发现存放人偶的证物架上空空如也,他楞在了那,脚底生出一丝寒气。

不会吧,它,它竟然活过来了?能自己跑出去?

(九)

“你看见我的小雅了吗?”

“快看,有大灰机,嘿嘿,飞咯,飞咯,快系好安全带,我们要起飞了!”

精神病院放风时间,洛风眼神呆滞,逮住一人便询问对方有没有见到小雅。对方却没有回答,反而双手抓在空气中,仿佛捏着方向盘,手给油门就兴奋地往前奔去。

“飞咯,飞咯!好高好高啊,嘿嘿嘿!”

“神经病!”洛风撇撇嘴,又继续寻找。

突然,在铁网的某个角落里,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是小雅,小雅来找我了!

他开心地笑了,笑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大孩子,一蹦一跳地就走了过去。小雅似乎在和他捉迷藏,每当他靠近的时候,小雅就又离他远了一些。

渐渐地,他远离了人群,小雅跑得很快,虽然没有手脚,但她好像能瞬间移动一样,身体拖着地面,一下就能窜出去好远。

洛风也有些兴奋,仿佛找到了魂,整个人都变得活跃了许多,他开始加速朝着小雅追去。

“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你别跑,小雅,我好想你!”洛风一个猛扑,眼看就要抓住,对方却又往前移动了数米,堪堪躲过他的手。

他走进了一间屋子,那里有很浓的霉味,里面放满了杂物。

洛风四下张望,脸色一惊,他看到小雅正在某个纸箱子的后面,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你是那个警察!快放开小雅!”洛风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正是之前办案的老刑警。

“你的小雅现在在我手上,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老刑警的声音很沙哑,凌乱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他眼里布满血丝,精神状态很差。但他的眼神冰冷,脸上很平静。

“你想干什么?”洛风问道。

老刑警淡定地将一瓶白酒浇在了人偶的身上,然后掏出打火机,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洛风。

“张小雅是不是被你杀的?”

“我没有杀她,她就好好的在这里,为什么你们都说我杀了她?求求你放过她吧!”洛风一下子跪了下来,眼神急切,差点就哭了出来。

“那好,跟你的小雅说再见吧!”老刑警按下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一寸寸地靠近。

“住手,我叫你住手!”洛风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有些陌生,变得有些阴柔。

“她是我杀的!我嫉妒她,怨恨她,因为她,洛风竟然背叛了我,和她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我岂能容她?”洛风露出狰狞的微笑,像一个怨妇,眼神阴狠。

“我是小雅,我不是她张小雅的替代品,她不过是一个婊子,一个让人作呕的轻浮女人,洛风只属于我,他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从我手里夺走他!”洛风继续说道,她咬牙切齿,最后竟大声笑了起来。

“所以你吃掉了她的脑袋,想要彻底变成她?”

“是又如何?”

“可你终究不是她,你只不过是藏在洛风身体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意识,你甚至都无法拥有身体,你只是一个没有根的灵魂!”老刑警嘲笑。

“现在我就当着洛风的面毁了你的躯壳,既然法律无法制裁你,那我就用自己的办法来除掉你!”

老刑警眼神冷漠,打火机上的火苗已经快要落在人偶的身上。

“不要!”

“不要!”

同一个身体,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这是洛风和小雅同时在咆哮。

“刘警官,你再看看她是谁?”突然洛风冷静了下来,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

“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是一样的。”

“爸爸!”老刑警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那个声音他无比熟悉,在梦里,他无数次听到这个声音。

“小雨?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看到自己的手中抓着的是自己的女儿,顿时就将她放了下来,陷入极度的欣喜之中。因为他太想念她了,甚至都忘了现在的处境,只想好好地将她抱入怀里。

“小雨,我的乖小雨,爸爸好想你!”

“爸爸,我也好想你,我一个人好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爸爸不走了,爸爸陪你!”老刑警抱着女儿老泪纵横。

“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种人,哈哈哈哈!”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父女俩的温情,老刑警将女儿拉到一边,正想继续点燃,却发现人偶已经消失不见。

“我是警察,你是杀人犯,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是吗,那精神病院的那个叫洛寒的男人,不是你杀的吗?小雨!”

空间陷入了死寂,两个人,四个灵魂在无声地对峙,老刑警突然蹲下了身子,从怀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放入嘴里,露出一丝天真甜美的微笑。

“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因为他是我父亲呀,小妹妹!”洛风的声音突然变了回来,变成了和先前一样正常的声音。

(十)

与此同时,某个书房里正响起激昂的音乐,老式碟片机纯正的声音让男人沉醉其中,优雅的背影随着交响乐翩翩起舞,他的手上提着两个提线人偶,人偶的脸上戴着面具,随着他的动作在相互碰撞,配合着忽高忽低的音乐,它们似乎活了过来,一层层面具被揭开,人偶间的斗争也愈发激烈。

突然,监控画面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声,这个声音打破了书房内和谐的舞蹈。随着这声枪响,音乐戛然而止,男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有些兴致阑珊,失望地将手中的人偶丢在了地上,就像扔垃圾一样随意。

人偶倒地,四分五裂,脸上的面具被摔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它们遍体麟伤,它们由一件艺术品变为了毫无价值的垃圾。

“人性终究是丑陋的,过分的执念会唤醒沉睡的恶魔,它们最终还是没能承受考验。”

男人自言自语,斜靠在舒适的躺椅上,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然后细细品尝。

一阵风吹过,书桌上的档案被翻开,最上面写着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有病,是生存还是毁灭?”

厚厚的档案本记录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洛寒,刘合一,张小雅,洛风。”以及一些更老旧的治疗档案页面被风不断翻开。

“滴滴滴!”电脑上响起了消息提示。

那是一个血红色的商品售卖店铺,上面提示有人下单。

“看来,又有新的实验对象了!”

男人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他种下一颗执念的种子,静待发芽!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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